星月暗淡無光,陰云壓下山的輪廓。
延綿自黑夜盡頭的是三萬軍隊,在涿鹿扎營補給兩日后,沿著去往上谷郡的官道蜿蜒而行,探馬快騎四處搜索排查保障大軍夜間安穩行軍,踏入上谷郡地界后已是后半夜,方才臨時駐扎休整。
離開沮陽近三月,走的時候是秋初滿山葉子才漸黃,回來時整個山嶺都禿頂了,公孫止對于上谷郡的歸屬感其實并不是多么強烈,一年里,近半的時間都在外征戰,城中一共多少條街道,具體有多少百姓,并不清楚,如果是一個國家,那他說不上來也是情有可原,但作為一郡太守,治下城池的情況都無法了如指掌,某種意義上來講確實有些不負責任,家庭而言也是不負責的丈夫。
但另一方面,他卻是稱職的軍隊領導者。
在太行山脈期間,因傷勢和疲累過重的原因有十來天都在典韋背上渡過的,下山至涿鹿后,道路變得平坦,整支軍隊大小事務已開始慢慢過問,與士卒同吃同住,來自右北平的這些步卒雖然自那日后,在名義上已歸于公孫止麾下,但將帥與兵卒之間的親疏也需要做些事情來消磨,方才能如臂指揮,對這支軍隊將領層的結構,各層將領叫什么名字,誰與誰之間有矛盾、有關系、是熟識朋友,父親麾下當初那幫大將也要結交拜訪,隨后召開幾次小型會議拉近距離......等等一系列的各種事務處理下來,這支軍隊方才算得上是他。
燃燒的篝火斑斑點點的錯落在軍營中,士卒圍攏著取暖,鐵鍋冒著熱氣騰騰的香味,混雜著肉干的味道,公孫止帶著于毒、典韋以及鄒丹、單經等將領巡視營間,偶爾舀起肉粥喝了一口,方才滿意的繼續走下去,身邊都是自己,話語也沒多少客套。
“沮陽那邊,東方勝、李儒又來信催促了,不過相對那邊魚龍混雜的局面,我更愿意抓緊軍隊的進度,一幫商人、世家,想要獨攬北面草原的買賣,再怎么齷蹉威脅,我不開口,他們連關卡都出不去......”
巡邏的一隊士卒過來,朝這邊行禮,公孫止揮了揮手與他們打過招呼,背負著手對身后一眾將領繼續說道:“……不過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世家那一套或許在中原等地行得通,畢竟,握著大量的耕地、物資、人口甚至大多官員都出自他們家中,但在上谷郡、雁門就不能讓他們胡來。”
于毒、鄒丹等人互相看了看,儼然并不是很明白,旁邊典韋摩挲大胡子叫嚷:“嗨!你們怎么那么蠢!”
“你知道?”單經望向他,惡漢攤手:“不知道,附和一下而已 一群人鄙視的看過去,牽招用肘頂了頂對方:“你好好廝殺就行,別學潘無雙亂拍馬屁。”
公孫止笑了一下,拉扯到了傷口,疼痛讓他咧咧嘴,片刻后,擺手,眾人安靜下來,方才繼續說道:“具體怎么做,那是李儒、東方勝的事,你們不明白也沒關系……明日下午差不多就了回沮陽,我之前承諾不會變,回城之后該獎賞士卒的照常發放,但有一點,幽燕步卒初來上谷郡,我不希望出現打架斗毆的事,紀律上該抓嚴的就不能放松,一旦讓我抓住欺凌、搶奪犯事的士兵,首先就要問罪你們這些將領,明白嗎?”
“是!”
眾將拱手齊聲大喝,引得周圍兵卒好奇的望過來時,公孫止揮手讓他們放下手臂,朝前方繼續巡視下去,中途又聊了一陣,偶爾想起一件事來。
“明年開春后,冀、幽打不了,但北邊被我們割斷的其余郡縣就不能放過,比如代郡、定壤郡、云中等地,所以明年你們要打的仗還有許多,把士卒訓練好,人事上也會有些調動......”腳步停了一下,他望向身旁的李恪:“給駐守雁門的潘鳳去信了吧?”
李恪點頭:“去了,還沒下太行山的時候,就照首領的吩咐派出快馬去那邊了,這個時候說不定潘無雙已經在返回的路上。”
“好,夜也深了,除了值夜的將領,其余兄弟都回去休息,明日一早還要繼續行軍。”
眾人抱拳離開。
遠方,迎著黑夜盡頭,有人打了一個噴嚏。
縮在簡陋的帳篷里,頂著牛角盔的身影探頭探腦的鉆出來,看了看天色,嘟囔著又縮回去:“一個噴嚏都能把瞌睡打沒了......”裹著一張羊毛毯子露出圓臉有些哀怨:“......也不知道哪個王八蛋在背后罵我。”
而另一邊,從幽州而回的騎兵也即將回城,公孫續站望著夜色下的沮陽輪廓,朝身旁幾位將領拱手:“諸位頭領先行回去吧,續在這里等候兄長歸來……也……在這里等候父親。”
眾人點點頭,高升拍了拍他肩膀:“我老高陪你等。”隨后揮手朝鎖奴、去卑等人道:“就地扎營,明日等候大首領回來再回軍營。”
此時,已是后半夜凌晨,不久之后,東方的光亮升起來了。
上谷郡,治所沮陽。
寒冷席卷北方,大街小巷多是穿著厚實衣袍的商人、挑夫,以及 部分衣著華奢錦袍的身影,酒肆、宿館人滿為患,各種嘈雜、喧鬧中將冬天的蕭索里多了一份人氣。一輛牛車穿過街巷,偶爾停下來聽著市井中傳遞的訊息。
冬季互市的事情一撥撥的掀起各種反彈,不過李儒、東方勝自然一早就有察覺,只是并未打算插手,靜靜的在一旁觀看,從幽、冀、并進入來的商販以及世家大族的代表,或多或少都有上門介紹自己的背景,送各種貴重的禮物,從書畫名篇、金銀珠寶,再到美人,東方勝和府衙各層官員一并拒絕,唯有李儒照單收下,還隨口應下差事,轉頭就數落東方勝等人:“禮都送到嘴邊上,該吃就吃下去,辦不辦事那還是主公說的算,對外,就說盡力而為了,北地苦寒可別委屈自己。”
對于李儒這種官場混跡過的人來講,東方勝確實過于潔身自好。車簾放下來,護衛慶季驅趕牛車離開,車廂里他隱隱有些擔憂:“文優兄說的輕巧,如今上谷郡糧價每日都在漲,這是本地一些大族開始向我們示威了,若是再將你吃拿卡要的事捅出去,首領那邊說不得要拿你腦袋平民怨……”
“不會的,不會的。”對面,李儒細長的眼帶著笑意,斯文的飲一口溫酒:“……鬧到最后,吃虧不會是我們,這些人吶,眼下太過看中利益,卻忘了冬季草原上異族人巴巴望著換來糧食過冬,也忘了黑山幾十萬百姓還有部分過冬的口糧還沒著落,他們就這樣用糧價威脅,以首領的性格,只會拿他們開刀,而不是我。”
東方勝替他斟上酒,嘆口氣:“兩邊你都算計,弄不好首領真會取你腦袋的,就算夫人求情,估計都不管用,這種事還是少做為妙。”
“為人臣,自然要做為人臣的事。”端起酒,李儒望了望車簾,揚起的缺口,街道、人流緩緩而過,“當初我岳丈就是太過滿足現狀,沉迷享樂,不聽忠言,好好的大勢,一觸即潰,蒼天讓李儒重頭再來,就不能重蹈覆轍。”
一口飲盡。
狠下心的鯉魚,只有燒去尾,方能躍上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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