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春雨在明媚的午后陡然而來,絲絲雨簾自天空落下,在翻滾的河水蕩起朵朵漣漪。木橋上吱吱呀呀的響著,一隊隊牽馬而行的騎兵徑直走過了橋頭。公孫止踏上了兗州的土地,相隔兩岸,那又是不同的感受,這片土地將是他暫時休整一番的地方。
雨中的渡河隊伍有序而嘈雜。
穿過雨簾,視野的前方是早已等候的一支千余人兵馬,有人獨騎朝這邊飛奔,遠遠的,下了馬背,敞開雙臂大步而來:“子和!”
來人長臉濃須,下頷須尖微翹,大笑過來一把將過橋的曹純抱住,這邊身影伸手在對方甲胄上用力拍打了幾下,片刻后分開,曹洪捏著這位族兄弟的手臂,上下打量:“兩年不見,還以為你這弱不禁風的書生早死在草原上了,若是讓大兄看到絕對認不出來,變黑了,也壯實了。”
“兄長,敘舊先暫時放下......”曹純摟著兩年不見的兄弟,朝后方公孫止那邊過去,隨后開口介紹:“這位就是純在信中所提的公孫首領,乃是白馬將軍的大公子,兄長別小看我們騎兵沒個人樣,殺起人來......”
“更沒個人樣!”隊伍中間,過河的潘鳳從旁邊插口一句,隨后飛快的溜開。
華雄在后面追上去踹了他一腳,倆人撕扯著去了旁邊,戲耍般的扭打摔跤,一眾騎兵見狀,不免圍攏起哄發出嘈雜。這邊曹純有些尷尬,不過曹洪倒也沒放在心上,朝那邊披著大氅的身影拱手:“兗州牧麾下鷹揚校尉曹洪見過公孫首領。”
“幸會!”
公孫止朝對方還禮,拱了拱手,看了周圍曹軍一眼,又道:“曹公麾下兵馬操練有度,不錯。不過此處并非說話的地方,路上邊走邊聊如何?”
“這是自然,公孫首領請——”
“請!”
這邊拱手,隨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曹洪點頭上馬奔回本陣,不久后,三千四百多名騎兵悉數過橋后,公孫止命人將這座橋砍斷,便率領狼騎、黑山騎與這支曹軍并駕而行,一路不是去兗州治所濮陽,而是朝尚有戰事的巨野過去。
兵馬蜿蜒行在官道上,黑色的曹字旌旗招展,所過的原野,春耕快要開始了,田野間能看到彎身揮灑汗水的農人,見到這邊兵馬過來時,也大多只是直起身看了看,又繼續忙碌,畢竟兵事與他們并無太大關系,若是沒了糧食才是真正要命的。
兗州自古就是天下九州之一,兗來源于兗水,又稱齊水,乃是黃河分出的南北兩支水系,地理環境上,水利豐富,土地肥沃,若不是早年遭遇黃巾之亂,這里應該還要更加富足。細雨還在下,隨著天光逐漸西斜已是到了旁晚,安營后,曹洪在大帳內拿出酒肉招待,畢竟此次非打仗,略帶一些酒水,也無關痛癢,燃起火盆的帳篷內,人聲高漲,說話聲中也是談到關于那支青州黃巾的事。
“……開春之后,餓了一個冬天的青州黃巾蘇醒了,他們餓慌了,到處伸手找吃的,就更餓鬼一樣,沿路過來,烏泱泱的一片,看不到頭,走過的地方連剛剛抽芽的樹枝也吃的精光……他們將手伸到兗州來,原兗州刺史劉岱過去帶兵鎮壓驅趕,就沒回來,聽說連皮都沒剩下,我大兄方才被鮑信迎來兗州做刺史。”
曹洪仰頭灌了一口酒,觴器砸在幾案上,“……這些黃巾哪是來要糧的!簡直就是吃人,你們來之前,戰場上,他們直接將人生吃了——”
話語頓了頓:“若說他們是受了災的饑民,咱們倒也可以接濟……可他們哪兒那么相與的,二話不說就撲過來,沿途鄉鎮,被吃的干凈,攜裹一無所有的人,一起朝這邊蔓延過來,隊伍更加龐大。”
“……他們多少人?”公孫止丟下長筷,擦了擦嘴。
“青州黃巾百萬,一部分轉道去吃北海了,尚有十多萬到了兗州,不過眼下少說有二十萬左右。”曹洪斟上酒,端到嘴邊又放下,嘆口氣:“這怎么殺得完,我族兄全軍加起來不過兩三萬人,那邊還在不斷的吃,越吃越大……”
帳中,公孫止皺著眉看向尾端悄悄拿起酒的高升,他傷口并未痊愈,此時也面前下的地,聞到酒香,便是有些忍不住,見目光看過來,他連忙將酒放下,摳了摳光頭:“……能不大嗎……我老高當年好歹也地公將軍麾下先鋒,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他們把別人吃的一窮二白,那些人沒的吃了,屋也被燒了,再被人巧言引誘,只得加入饑民大軍中……我敢說,他們冬天還吃人的……老弱、生病的,基本都會被吃,還有掠來的婦人就是專門用來生孩子的……”說到這里,高升面色猶豫了一下,低下頭,聲音低沉下來:“其實……就是儲備的糧……如果婦人生不了了……也會被吃掉……畢竟人太多,大家都餓著肚子,餓紅眼了什么都敢吃。”
聽到這里,公孫止的目光嚴肅起來,見過邊境各種殘酷,然而像高升說的這般,卻是難以想象的……曹洪紅著眼站起來,捏著拳頭來回走動。
“……若是照這位高頭領說那般,這股青州黃巾怕是要扎下根來,這些人不愿回歸官府,又不事勞作,在兗州長久下去,只會連累更多的人變得無家可歸,或者被他們吃掉……”
他說著,緊咬了下牙,朝那邊看過來的公孫止拱起手來:“公孫首領初來乍到,原本該接風洗塵,但洪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助我族兄一臂之力。”
他走之時,那邊已經開戰了,如今眼下不知怎么樣了……
曹洪咬緊了牙關。
巨野以東,地上冒起的綠芽被人連根拔起,一個身形枯瘦的身影無力的張開嘴,就著泥土一起吃進嘴里,視野越過他,延展開,那是一道接著一道人的影子延綿鋪開在地平線上,走過春日的天光下,遠遠的朝對面擺開的軍陣蔓延而去。
曹操緊抿著唇,坐在馬背上眼神凝重的望著,視野之中那擁擠的人潮,延延綿綿,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孩子,幾乎全都是皮包骨頭,搖搖晃晃走在前面,而中間,能隱隱看到一些騎馬的身影,或身體強健、頭裹黃巾的士卒。
“……全軍準備!”
或許身上還殘留文人的情懷,但到的此時,這位未來的梟雄已經看不到半點慈悲,他策動戰馬揮舞鞭子:“我若此刻心軟,死的就是兗州百姓。”
“殺——”
他說道,鞭子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