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拂過山丘綠野,喊殺聲響徹天空,點點的火光里,鮮血、尸體、無主的戰馬延綿在道路、林野之間,四處都是混亂奔逃的鮮卑士兵,偶爾也會有組織的小規模抵抗,隨后被支援而來的白馬騎鑿的支離破碎,周圍已是一片亂象。
風聲、人的喊殺聲、慘叫聲、,馬鳴長嘶匯集在夜色里,一名鮮卑步卒滿身是血慌亂在林間穿行,撥開擋路的樹枝、灌木,前方的視野陡然寬敞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支箭矢正朝他射來,瞳孔一縮,便是噗的一聲,血花濺起。
李黑子收回弓,視線從撲倒的尸體上轉去前方陡然拱起手的身影,披著大氅的公孫止抬手在空中虛按了一下,周圍便是嘩的一聲,一張張短弓自身后眾人手中齊齊垂下。
“云見過大公子——”聲音平緩有力傳過來。
“那人眼熟……”“他好像自稱云……是趙云吧……”“應該是他……真要打,有些麻煩了。”這邊,狼騎中有人從后方大致看到了對面為首身影的側臉,下意識的張口呢喃出聲,旁邊也有數名狼騎跟著嘀咕出了對方名字。
名叫趙云的小將隱約聽到有聲音提及他,目光尋著聲音掃了一眼,對面眾人中確實有幾張熟悉的面孔,隨后轉過視線重新落在對方首領身上。
公孫止一直的盯著這員俊朗,身材矯健修長的小將,沉默了片刻,也拱了拱手:“嚴綱來殺我,我父怕是不知情,那么你呢,準備動手嗎?”
“云不敢。”那邊,趙云單手朝后揮了揮,身后眾騎猶豫了一陣,互相對視了一眼,便是拉動韁繩將戰馬左右挪動,緩緩讓開一條道來。
凄厲的廝殺還在持續,公孫止皺著眉頗有些意外的望向趙云,對方再次拱起手來,目光清澈沉穩,“……云已經猜出一二,為主公想,自然不愿見大公子罹難,也不愿見嚴將軍犯下大錯,大公子從此路出去,向南延湖走,就是漁陽郡……”
“私放我走,嚴綱怕不會放過你。”公孫止見他坦蕩,試探的開口:“……不如先隨我一起走吧,再去右北平,將事情稟報上去。”
那邊后退一步,搖了搖頭。
“……云有幸去過白狼原一次,多少也聽聞過大公子的事跡,以微眾之力撼匈奴、鮮卑,云很敬佩,但……大公子兇戾過甚,云若一起走,難免會有爭執,若生出間隙,反而對軍心不利,到時會讓大公子難做的,至于違背嚴將軍軍令,云心中自是無愧,坦然受之便是。”
趙云臉色平靜如常,沒有波動,對于那邊搖搖欲試的魁梧身形,視而不見,只是望著對面的公孫止。
“云亦有私心,放大公子離開,希望你不要回來了,幽州百姓困苦,經不起風浪,公子一旦回右北平,爭權奪利之事便會上演,本該保家衛國的士兵會死在同袍人手中兵刃上,滾熱的血就白流了;本該安居樂業的百姓被戰火卷入,家破人亡,云不想見到這些……請大公子為右北平的百姓著想。”
長槍呯的一聲,插進土里,盔甲上的甲葉嘩的輕響,身形單膝跪下來,拱手:“請大公子成全——”
周圍陷入沉默,無數道視線交織的望向這邊。
兵鋒在丘陵那邊席卷,廝殺聲變得越來越遠。公孫止微微張了張嘴,手握在刀柄上顫抖,臉色變了好幾次,從未想過在影視、小說當中的趙子龍能有這樣一番話,片刻之后,他吸了一口氣,點頭:“好,今日人情,就當還你了。”
隨后,眾人視線之中,他大步走過去伸手將地上的身形攙扶起來時,手在對方臂膀拍了拍,語氣低沉:“原本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在白馬將軍威名下縮起頭來,趙云,是你替我下了決心,倒是要感謝你,漢人不殺漢人,理解,可這世道不是你能左右的,即便我不殺,每日都會有許多人要死的,心慈不會有好下場。”
說完,在疑惑的目光里,公孫止回轉翻身上馬摟過少女,目光掃過所有人,大氅揚起,揮起拳頭。
“走——”
馬蹄向南而去。
站立那里的趙云艱難的出了一口氣,翻身上馬時,忍不住望向那邊離去的一千多人,狼就該奔跑在山林、草原上……就不要來人世間。
隨后,沉默著,朝來的路返回,領受責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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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東方泛起微亮。
漁陽郡。
原本就并不繁榮的城池,兩年前張純等人作亂造反后,顯得更加破敗,青灰布滿裂紋的城墻,偶爾在一處縫隙還能看到往日留下的紅垢。清晨蒙蒙亮時,整個城池開始蘇醒過來,挑著貨物的小販走上了街頭,搭建攤位,清理家中一夜排泄物的奴仆提著桶站在宅院的后門等待裝載的馬車經過。
院中的角落,丫鬟端著洗漱的盆具柔巾悄然進了主屋,服侍一位老人起床,然后吃早點,天大亮時,院外已有不少城中大人物等候多時,將待客的大廳擠滿,眾人中為首的乃是漁陽郡太守。
他們恭候的老人便是巡察至此的幽州牧劉虞,廳中仆人盡量小心的走路,生怕驚擾了大人物們的談話,不久之后,有下人過來通名,眾人方才停止了話語,跪坐端直,片刻之后,屏風后面一人在丫鬟引領下過來。
身影束發夾雜斑白,長髯與頷下長須并齊,一身暗紅長袍交領有黑紋,神色頗具威嚴在首位跪坐下來,說起了漁陽郡一些政事。
“……中原混亂,皇室蒙塵,然邊境之地不可再生事端,我幽州又是漢朝屏障不可有失,鮮卑、烏桓多是難以過下去,方才劫掠疆界,襲擾大漢子民,為保中原順暢,緩緩消除鮮卑、烏桓人的蠻性,必然給予一些便利,讓他們感念大漢恩德,否則,內憂未解,邊界又不寧,豈不讓我泱泱大漢陷入兩面窘境。”
“故此,為讓百姓安居耕種,老夫決意在上谷郡與鮮卑、烏桓互市,在漁陽開采鹽鐵減輕百姓負擔,當中或許會牽涉一些大族利益,你們便是要安撫好,幽州亂不得!”
靜謐的廳堂只有老人鏗鏘有力的語氣在說,聲音傳出房舍,沖上天空,在北方一支破破爛爛的隊伍正朝這邊過來,到的晌午,傳遞的消息到了正吃午膳的劉虞手中。
“公孫止……”
老人拿著記載消息的布絹,一道難題擺在了他面前,陷入沉默。
晴空一聲驚雷劃過,響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