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永章緩慢地站起身子,疑惑地看了一眼本應該血流如注的肋部,發現身體完好如初之后,不由得用錯愕的目光看向康寧。
康寧卻擺擺手道:“不要看我,閉上眼睛,你想知道的東西,已經在你的腦海中了。”
車永章是個無神論者,他本不相信這樣怪異的事情,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力量,在控制著他的身軀按照康寧的意思去做。
他就這樣將信將疑的坐到地上,閉上眼睛搜索腦海中的一切。
忽然,他睜開了眼睛,目光之中驚訝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變得更加強烈。
不過這次已經變得不同,比起之前因為無知而驚訝,這次他的驚訝來源于難以置信的事實。
“開什么玩笑?地球日后將會成為外星人的殖民地,而你是奉命穿越回到古代,試圖改變全人類命運的家伙。”
康寧摁住他的肩膀,用沉穩而有力的聲音道:“我知道你是個無神論者,但這一切都有著科學的解釋。另一個角度講,正因你是個無神論者,才更容易找到邏輯去相信這些事情。”
車永章顫抖了幾下身子,似乎是設想了一下地球殖民地的慘烈,就如同康寧剛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
“我跟你干了!”
聽到這句話,康寧欣然而笑。
當兩人轉過身去的時候,婁九德已然不是那個囂張的人了。而原來還想看熱鬧的諸將,此刻更是擺出一副拱手聽命的架勢。
“這才是有效率的表現。”康寧道,“真不知道你們哪來那么多內斗?”
車永章雖然轉生了,但是性格上卻是一都沒變。只聽他不無諷刺的道:“辯論民族、內斗民族嘛。很正常。”
康寧略有不滿的眨了眨眼睛,但這種自我批判,一直都是傳統儒家所欠缺的。所以他改口道:“的也是啊。不過我們就不參與這種內斗了。你來給他們分析一下。明朝衛所制的過去和現在吧。”
于是眾人都回到原座,聽車∟∟∟∟,⌒.c↘o章講述那衛所制的故事。
康寧之所以不親自出場,原因自然是從滑輪弓上看穿了車永章穿越者的身份。雖然用這種方式收服他,實屬迫不得已。但康寧道是很好的解決了福王朱常洵提出的,穿越者如何選擇朋友的問題。
既然是穿越者,那么在很多事情上就有這相同的認識和觀。而轉生者的忠心又足夠保證他可以信賴。將來。車永章必然是帝國的棟梁柱石之一。
而車永章表現出來的觀念和眼光,的確沒有讓他失望。
只聽他侃侃而談到:“衛所制,是一種特化的屯田制度。秦漢屯田,移民實邊,旨在增加軍事實力,攘敵于國門之外。客觀上也偏遠地區留下了漢文化的烙印。再到后來,財務考量大于軍事作用。三國時,曹操屯田,重就在于收獲糧食。而無所謂免除轉運糧食到邊疆的費用。及至本朝初年,太祖意欲效仿秦漢故制,奈何養兵不易,后來逐步在內地實行屯田。要求達到自給自足的要求。太祖曾經自夸,養百萬兵,不費百姓一粒米。”
“太祖的想法,毫無疑問有他的局限性。”車永章毫不猶豫的批判,卻出乎意料的沒有引起婁九德的反對。他瞥了一眼后者。發現他還在暗自頭。這讓他有些不能理解,于是將自己的目光看向了康寧。但是康寧的面部表情卻分明在:“婁九德的表現很正常。”
車永章收起了自己的疑惑,繼續道:“太祖根本不曾考慮光人口的增加問題。當時,中原連年征戰,土地拋荒嚴重。拿出一部分來用于養活士兵,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后來,當時的土地已經喂不飽士兵們越來越多的后代。終于有人另謀生路。見識到了封閉保守的衛所制度外面的世界。于是。更多的人開始逃亡,四處尋找更適合他們的生計,就算是正式編制的衛所士兵,也加入到了隊伍之中。因為當時土地兼并愈演愈烈。作為國有土地的衛所土地,經常被悄悄出售。這導致士兵們賴以生存的基礎被動搖。加上軍官奴役士兵及其家屬為其耕作。造成了極其嚴重的不滿情緒,加速了逃亡的進行。”
“逃亡的結果就是,在編人數和能夠收繳的屯糧大大減少。嘉靖年間,湖廣寶慶衛所從原額5600人,逃亡到只剩下10人。大同屯糧由原額的50萬石減少到10萬石。但與此同時,嘉靖以來的商貿發展,為更多的非農業人口提供了生存的機遇。也就是,整個大明可以吸納更多的逃亡衛所兵,而不是阻止他們離開衛所。”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衛所士兵的戰斗力直線下滑。待到倭寇犯邊,俺答入寇之時,整個大明朝不得不使用募兵制度臨時征兵。其實,大明朝的財務制度不改革的話,募兵制也早晚完蛋。不過直到現在募兵制都還能用,甚至開始從衛所士兵中挑選優秀之人補充進去,變向加速了衛所制度的崩潰。”
“從那以后,朝廷開始依仗募兵作為主力。衛所制度只留虛名、置而不用。從此變成了一群身穿破爛軍裝的職業農民。”
“得不到朝廷的政策傾斜。衛所士兵們的生計更加難以維持。一旦有風吹草動,便會有揭竿而起的可能。雖然他們所生的人數已經不多,實質上的威脅并不大。但朝廷官軍造反,很大程度上鼓舞了叛軍的士氣,這對我們才是最不利的。”
康寧頭表示對車永章觀的認同。雖然得到這一批衛所士兵及其家屬的投效之后,李春芳的兵力已經擴充到十萬人,但其中大部分是當地信眾,而非衛所兵。
李春芳放出風聲的目的,也只不過是在鼓吹聲勢,借機告訴信徒們。朝廷已經不得人心了。
讓車永章這么一分析,很多人都已經明白了李春芳的用心,也就不再懼怕“十萬”這個看似龐大的數字。
康寧也在心中暗自慶幸,這個車永章,果然有一套。雖然不見得永遠都有章程,但是經常制訂章程的人。更容易識破敵人的章程。
基于這樣的想法,康寧建議道:“車兄,不妨再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山東境內的衛所情況,尤其是地理分布的特。”
車永章眨了眨眼睛,很納悶康寧為什么讓他解釋一下這些東西。他們現在作戰的區域,基本也就限定在萊州府,又何必將整個山東的衛所都牽扯進來呢。
于是車永章看了一眼康寧,想從他的眼神之中找到疑惑的原因,但是康寧閉著眼睛。一副老僧入定的神情。還真看不出來,這就是剛才那位和婁九德唇槍舌劍,隨后又殺伐果決的青年才俊。
車永章無奈之下,轉好轉過身去自自話。
“我山東之衛所,雖然比不上邊地那樣密集。但畢竟曾經是海防之地,沿海各個衛所,還是應當引起重視的。這些衛所都有自己的城寨。衛有衛城,所有所城。就算是下面的總旗和旗,也都有自己的堡寨。從地理分布的特上來講。這些城池和堡寨,為了達到防御的目的,一般在選址方面都有如下特。依高、據險、控海、通達。所以,我們要面臨的敵人,擁有著非常堅固的大本營。如果我們貿然進攻的話,恐怕。將會是一場鏖戰。”
康寧很滿意的頭,即便車永章只進行了簡單地介紹,有很多他想聽到的內容都不在其中,但是車永章的發言,出了今天這件事情的重。
“打。就要吊起來打。頻繁的騷擾他們,讓他們不能安心的躲在城堡里。同時,重火力的武器也要上去亮亮相,讓他們不能安枕于城堡中。兩種方案不妨一起用,我就是想看看,他們終究想要干啥。”
方案商定之后,各位指揮官都回到了自己的隊伍之中。三府聯軍開始向心突擊,逐漸縮李春芳所部的包圍圈。
紅蓮教方向進行了超大規模的農民械斗,數十萬人在塵土之中翻來滾去,但是一場仗下來,雙方竟然無一陣亡。絕大多數都只是輕傷。簡單地在腹部和背部用鐵片子遮擋身體的紅蓮教教眾,直接就沒有重傷號,而護身裝備比較差勁的李春芳所部,則是付出了多人肢體重傷,難免落下殘疾的代價。
而青州團練的進攻,雖然有這種種因素的牽制,比如身體上的疲勞,兄弟部隊的進軍速度相當緩慢等原因,卻依舊打出了幾個漂亮仗。本來他們就是憑借裝備上的優勢,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里取得節節勝利的,現在,就算本來就不高的戰斗力失去了體能的保障,但賴以生存的殺手锏還在,向前推薦的速度就是有保障的。
婁九德現在總算知道,為什么這一支團練是在皇帝那里也有存在感的軍隊了。這等優秀的表現,就算不想簡在帝心,也會很難做到。
三府聯軍之中,只有車永章那個方向進展最為有意思。他原本就連手底下的五百人都無法裝備新式的弓弩,然而康寧將登州府的那些將領們都變成轉生者之后,一下子變得團結起來的他們,為車永章提供了不少法子。
其中還有人趁夜偷了登州海防衙門的庫房,弄到了很多制作弓箭的材料。所以他們一開始并沒有展開進攻,而是原地停下來制作弓箭。
好在這些原材料都已經經過預處理,他們要做的事情,只是組裝起來而已。車永章的手下們,大概是近朱者赤的緣故,一個個表現出來的能力,就像是熟練的工匠一樣。很快,他們就有了足夠數量的弓箭,參與到新的戰斗中去。
鰲山衛、大嵩衛、雄崖所都是登州和萊\ 州重要的衛所,雖然其中的官兵大都逃亡,但是此次叛亂,加入到李春芳一伙中的人數并不少。
他們一部分曾經是羅祖教,甚至直接就是王森的信徒,而另一部分則是長時間的苦于生計,在糧食和黃金的誘惑之下,跟隨李春芳踏上了造反的不歸路。
當然,不管是哪個原因,他們都對當今的朝廷失望至極,要不然,按照華夏老百姓容易治理的優良脾性,他們也不會造反。
不過就算是造反了也沒什么關系,當他們出現在車永章面前的時候,車永章知道,大明朝的根基已經開始晃動了。只是第一批螞蟻注定要被森林的守護者消滅掉。他們將成為守護者們功勞簿上的重重一筆。但這也意味著,讓他們失去生活希望的朝廷,已經開始走向滅亡的深淵。
因為在不久之后,守護者就會搖身一變,成為砍伐這片大森林的急先鋒。
車永章端起一碗酒,面對著向他們沖過來的衛所士兵們,緩緩地撒了下去。
這是在幾還沒有成為英靈的他們,也是在幾已經注定要成為英靈的朝廷。
“但愿一切安好。”
完這段話之后,車永章就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跟隨他日久的巡檢們都知道,這是車永章不愿意看到過于慘烈的殺戮。其實康寧也有這個毛病,只不過沒多少人注意到而已。
當然,對于屬下人來,領導閉上眼睛悲天憫人的時候,就是他們蓋打開世界,讓領導的悲天憫人充滿意義的時候。
于是,登州方面的弓箭手們開始利用射程優勢,吊打衛所兵。
一群剛剛上了戰場的農民,唯一超過同儕的優勢,就是他們的先祖都有著光輝的故事,可以用來在別人面前吹噓,順便再重逢的路上給自己壯壯膽。
但是壯壯膽并不意味著優秀的戰斗素養。他們躲避弓箭的能力,顯然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就好像中國足球的實力一樣,未來光輝燦爛,先是卻沒有光輝燦,只有爛。
車永章睜開眼睛,欣賞著這幫專業農民的軍事表演。他現在在想,是你們壓不住憤怒,組團沖上來,還是我穩扎穩打,步步蠶食,最終吃掉你們。
選擇吧,身穿破爛軍裝的職業農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