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森這真是好算計啊。
如果他康寧成功遏制徐鴻儒,那他們可以繼續對教眾敲骨吸髓,或者從海外貿易當中抽取分成。到時候他們依舊可以坐著布衣王侯的日子。
如果他康寧沒能阻止徐鴻儒,那就是辜負了他王森如此之高的期望。今日對于職務的提升,安排兒子和周印等人輔助他,種種恩寵都將成為開罪他辜負信任的理由。
到時候王森損失的,也只不過是一個無用的康寧而已。
他在青州府為康寧安排了副手,在商貿上也是如此,到時候都可以順利的接掌康寧的權利,不會對白蓮教造成多大損傷。
而且,今日不滿的頭領們,到時候都會群起而攻之。王森只要當著他們的面,哭訴一聲識人不明,竟被一小兒所騙,不但不會被他們埋怨,更可以受到他們的同情,甚至反過手來驅使他們如同餓狼一般撲向康寧,以解他們今日眼睜睜看到乳臭未干之徒騎到他們身上屙屎屙尿的怨氣。
這,真是好算計。
康寧在心中冷笑,但是,臉上卻是看不出一點表情。
他的那位前任,似乎從小就生活在壓抑之中,素來就是個面部表情肌群不怎么發達的人。
這倒是給他掩藏內心情緒的變化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條件。
不過無論他把自己隱藏得多么好,王森為他準備的各種伎倆,他都不能不面對。
王森的招數,還沒有結束呢。
“今天把大家召集到這里,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宣布康寧的最新任命和使命。當然,從明天開始,我們要開始集體參禪悟道,只是,康寧就不要參與了。你另有任務?”
康寧抬起頭,一臉好奇的問道:“教主是讓屬下明天就押送金銀去和黑衣社交易嗎?”
“非也。”王森笑道:“此事不急。”
康寧一愣,你王森不惜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和黑衣社合作,為白蓮教尋找一條新的財路,好不容易成功了,正是趁熱打鐵的時候,如今卻又說不急?唬弄誰呢?
果然就聽王森繼續說道:“前幾日,我派好禮送去了我們列出的商品列表。他們說要買的東西太多,需要準備一陣子。另外有些東西要得急,價格上也需要再商量一下。這不我們這幾天正在書信往來,商榷此事。押送銀兩的事情,臨時就不用著急了。”
康寧奇道:“那教主說的另有任務是指?”
王森從寬大的座椅上站起來,緩緩走下象征著權力的高臺,走到了康寧的身邊。
這時候很多人都驚訝的發現,那個往日里威嚴無比的王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鄰家老頭。
只見他輕輕拽著康寧的衣袖,把他帶離了眾人的班列之中,來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然后把手伸進懷里,開始摸索起來。
康寧一邊注意著王森的動作,一邊暗認倒霉。從他被帶離班列的那一刻起,白蓮教的其他首領們,無論是在心理上還是在身體上,都已經離他遠去,將他孤立在一個角落之中。
康寧知道,這是王森想要刻意達到的效果,但他卻無從反抗。
這時候,王森已經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輕輕地遞到他的手里,然后猛地捏了捏他的手掌。
“此信關乎到我教的存亡興替,一定要拿好。現在,你立刻動身,前往京城,去翠花胡同,找尋張廷、王大化兩位總傳頭。讓他們帶你找到一個叫張差的人,這信是交給他的。”
康寧想不到送個信還要七拐八繞的找兩撥人。不過王森說這信十分重要,又讓他即刻動身,看來是不想給時間讓自己緩和同其他首領之間的關系。
康寧心中嘆氣,想不到自己出手救了王森一行人,也不曾改變他把自己當作棄子來使用的計劃。
“你在擔心什么?”
王森只用了這一句話,就讓康寧下意識的嚇了一跳。沒想到臉上毫無表情的遲疑,也會被他看穿。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王森那雙因為年邁而變得渾濁的眼睛,其實是十分銳利的。
飽經風雨,歷經滄桑,讓王森在看人這方面十分老到。
康寧其實早就該想到的,能夠看出自己有對抗徐鴻儒的潛力,就證明這老家伙的看人準度之高,真是可以拿來裝飾一下之后,就可以去裝神弄鬼了。
看來他忽悠那些信徒,也不見得就全是故弄玄虛的手法,還是有幾分屬于自己的真實功底的。
不過這對康寧來說,目下并沒有參考意義。既然已經被他看穿,就索性承認好了。
畢竟他還有一項保底技能,那就是撒謊不帶打草稿的。
雖然撒謊不是什么好品質,但是對于一名臥底來說,去是必不可少的基本技能。
畢竟這個職業,就是游走在謊言之中,行進在虛假之上。
于是康寧開口說道:“啟稟教主,我擔心京城里頭的總傳頭,會懷疑我的身份。畢竟他們不認識我。再說這件事又是如此重要,想必他們一定會加倍小心的。那到時候如果出了誤會,影響了事情的進展,豈不是……”
王森的眼睛一直在觀察著康寧,可是康寧那張臉上雖然滿是憂慮,但總有什么東西讓他覺得不妥。
只是一時半刻之間,他還不能準確的察覺究竟有何不妥,于是只好在言辭上順著康寧的擔憂繼續說道:“這點你就不用擔心了。我讓周印、王褔、紅蓮和你一起去。”
康寧一聽,總算自己還能拉攏幾個人,不至于完全被孤立,于是拱手謝道:“多謝教主。”
可是他不知道,就在這轉瞬之間,王森已經想明白,剛才是有什么東西讓自己覺得不妥。
允準周印等人幫助康寧之后,康寧的臉色明顯放松了些。這說明,他已經對被孤立的事情有所警覺。果然,他也是個心思如發的厲害角色。真是如同那個徐鴻儒一般。
既然他已經有所警覺,那就必須再加以麻痹,否則他私底下采取某些措施和傳頭們緩和關系,那事情就有可能失控。畢竟王森還指望著對康寧升遷不滿的老弟兄們,有朝一日可以成為他王森的利刃,虎狼一樣撲向到時會被卸磨殺驢的康寧。
于是王森說道:“你如果擔心兄弟們對你有所不滿,那么我來說服他們。對你的任命是本教主下達的,總不好讓你來承受他們的非議。”
康寧暗自心驚。沒想到自己一直掩藏得很好的心思,都被他注意到了。王森果真厲害。
既然有被看穿了,那康寧也只好再次認了,只是這次他連撒謊的余地都沒有,所以只能說道:“多謝教主體諒屬下。”
王森呵呵一笑。心想你就算是再心細如發,也躲不過我的眼睛。
康寧拱手答謝之后,就轉身找到周印等人,用不大不小,也就是眾人都能聽到但又不能顯得是自己刻意讓他們聽到的聲音,對他們說道:“教主命你們幫我去京城送一封信,此事重大,需要立即動身。”
康寧這番話是在告訴眾人,我和你們一樣也是在為了這個白蓮教奔波。當然也有些人不會按照這個思路去想,他們會認為教主更加不公,如此重要的事情都不交給老弟兄去辦,而是讓一個新來的毛頭小子去經手,實在是對他太溺愛了。
但是眼下的康寧,只能爭取一點人心是一點,總有些老實巴交的首領,會肯定自己的付出。
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話,那么等待自己的結局就只能是如同王森設計的那樣,把自己高高捧上去,捧到大氣層外面去,然后讓自己來個自由落體。
好一手捧殺,比起那些算計石子明的浙黨官員,王森的這招捧殺,要玩的更加出彩。
那些黨爭的蠢貨,手法遠不如漂泊在江湖之上的這位布衣王侯。
只是這種手法高明,對于康寧來說卻不是什么利好消息。他現在巴不得算計自己的是那群蠢貨,即便他們位高權重,也比這個一眼能看透人心的王森好對付。
走出王森的住宅之后,康寧不禁向濟南府的方向看了一眼。記得石子明聽說衙役打罵百姓之后曾經在臉上露出凝重之色,想必,很快石子明就要燃起春天里的一把火了,哦不對,應該是新官上任之后的三把火。
或許,這火應該算是夏天的了,五月的腳步已經悄然臨近。
康寧顧不上感嘆什么,帶著跟出來的一眾屬下,翻身上馬,直奔京城而去。
而他們身后的豪宅之中,陸陸續續的有各路首領退了出來。只有杜福等其他三位總掌三乘被留了下來。
“杜福哇,今天的戲演得不錯。”王森淡定的喝著茶。他又坐回了那張寬大的椅子,又換上了那副威嚴的神情。
“謝教主夸獎。”
杜福如果是個后世人,一定會夸贊一句:“還是教主您導演功力深厚。”可惜他不是。
但是今天這場戲,足夠騙到很多人。他們已經成功地引起了眾人對康寧的敵視。
不過這才是他們計劃的第一步。
“我對這個康寧還不是很放心。”王森說道,“你還是提前動身吧。到了青州府之后,一定要讓你的人隱藏好。那個王之鑰留不得。還有,趁著康寧去京城辦事,你要迅速安排好自己的部署。雖然為你爭取的時間不多,但以你的能力,應該是足夠了。如果康寧安然回到青州府,卻不好好干活,你就宰了他。”
“屬下遵命。”杜福躬身領命,“只是,如果他沒能活著回來,那屬下該怎么辦?”
“會有人過去執掌青‘州的,這點你不用擔心。”王森呷了口茶,繼續說道,“京城那邊你也不用擔心。康寧入教不久。如果張差失敗,被錦衣衛察覺,牽連到他身上。他能交代的秘密并不多。其中,也當然不會包括你。所以,你就安心在建昌營做事就好了。”
“多謝教主為屬下周密安排。”
杜福領命而去,卻不料他們對話的經過,全都落入了角落處鱈魚的耳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