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鴻儒此時并不知道,他當做左膀右臂的尹傳章,此刻已經踏上了誆騙他的道路。
當然,尹傳章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來到徐鴻儒面前,而這段時間里,康寧需要布下一手靈活多變的棋。
他想要建議柴寅賓興辦團練,并且準備毛遂自薦,掌管這一武裝力量。
當然這一提議,按照明朝的制度,還需要按察司和兵備道的支持,畢竟他們才是實際負責團練各項事務管理的上級衙門。
不過如果柴寅賓不同意的話,那就連個提案的人都沒有了。難道他一個小小童生說的話,上面會有人當回事兒?
他要辦這個團練,其實是有著很濃厚的私人目的的。明末混亂時代已經到來,擁有一支武裝勢在必行。
另外,無論接下來的計劃成功與否,這支武裝都可以保證自己的安全。如果他成功打入徐鴻儒或者王森的內部,那么他可以爭取一個在外傳播白蓮教的機會,掌握這支力量。到時候,對于徐鴻儒和王森來說,他就是打入到官府內部的一顆釘子。
介時,他將成為在鋼絲上舞蹈的雙面間諜。就像他的父親康莊,還有在只因他前行的那位錦衣衛副指揮使李鐸那樣。
如果計劃失敗,他沒能潛伏到白蓮教中去,那錦衣衛也不再需要他。如此接下來能走的路,就剩下軍事種田了,這支團練民兵,就是他的第一桶金兼老本了。
這樣一招進退都可以用上的后手,哪怕是日后備而不用,只要能辦成,在心理上都是一種優勢。
所以康寧準備盡力去做好。好在,眼下的情況對于他來說還是比較有利的。
經過剛才的事情之后,很多人都被嚇得夜不能眠。尤其是柴寅賓的隨從們,在見到有個兄弟被砍翻在地之后,更是嚇得魂不附體。
柴寅賓本來還準備派人去請郎中,但是康寧上前查看之后,搖著頭阻止了他。因為那個隨從已經斃命。
胡三麻子的刀法的確足夠狠辣,這一點康寧還有他的手下們不得不承認。
但是,胡三麻子很快就不再是威脅,因為康寧順道就過查看了他的尸體,悄悄的去下了他的幾根毛發。
如此,穢土轉生的原材料也就夠用了。
柴寅賓沒有看到他隱蔽的手法,即便是看到了,他也不可能知道他取了這幾根毛發是有大用處的。
他現在最為忙碌的,乃是想清楚如何給這位隨從的家屬合適的撫恤。還有就是安撫剩下的那幾名隨從。
因為他已經聽到,其中的好幾個人,因為害怕而準備離開了。
這些隨從并不都是死契的奴仆,有好幾個人都是雇傭來的。但無論是哪種方式,都無法阻止恐懼在他們心中蔓延開來。
無奈之下,柴寅賓只好找到康寧,有些赧顏的開口說道:“賢弟呀。愚兄過來跟你商量個事兒。”
康寧道:“兄長請講。”
柴寅賓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囁喏了半天才終于開口道:“愚兄是想……是想從你這里借用幾個隨從。”
“什么?”康寧立刻皺起眉毛,
柴寅賓知道如此身手不凡的隨從,在康家也必然是備受依賴的頂梁柱,他這樣來借,康寧恐怕很難答應。于是他立刻抬高了自己的價碼,道:“愚兄當然不是白借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康寧立刻打斷了他的話,聽柴寅賓的口氣是要掏銀子了,但是他的魂穿還是比較有物質保障的,銀子的問題臨時還不需要擔心。
柴寅賓不料康寧不在乎錢,可是他必須要接幾個隨從,身邊那幾個新招募的實在是太不靠譜了。于是他只好厚著臉皮繼續問道:“那,賢弟是想要什么?”
“要什么?”康寧反問道,“兄長是想要什么?我猜,無非是一個‘安’字而已。我可有說錯?”
“自是沒錯。”
“好。”康寧站起身來,慷慨激昂道,“兄長如今已經是一方父母官,這個‘安’字,似乎不能獨享了。一個堂堂知府,險些被歹人所害,試想一下,那些手無寸鐵的黎民百姓,又該如何保護自己?”
“啊!”柴寅賓一想,自己的確太混賬了,怎么光想著自己,忘記了青州府上上下下的百姓呢。于是他長揖不起,慚愧的說道,“賢弟說得甚是,愚兄真的是愚不可及。”
康寧立馬走上前去,扶起了柴寅賓。他知道深受石子明影響的柴寅賓,肯定是一時半刻還沒想到,并不是個亡故百姓生死的混賬。
“兄長,話已至此,我有一計,不但可以保得兄長平安,更可以保的青州平安。”
當下,康寧示意柴寅賓附耳過來,低聲細語幾句之后,只聽到柴寅賓錯愕一聲:“啊,團練?”
“怎么?兄長認為有何不妥?”
“不妥倒是沒有,只是賢弟與子明先生想到一起去了。”
抗凝眼珠子轉了轉,這個辦法就算是本時空的人也能想到,畢竟宋朝的時候一用流民,就會大肆擴充民兵武裝——北宋稱為廂軍——以防止他們作亂。
既然這個方法沒有太濃重的后世色彩,那他也就不必擔心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那兄長何不盡快實行。”
“好!”柴寅賓答應一聲,就回去起草文書去了。
康寧得意的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卻已經飄到了遠方,尹傳章,就看你的了。
兗州府鄆城縣,這個地名為明朝人所熟悉,多半是因為五百年前這里出了一位宋押司。只是宋押司恐怕還不知道,五百年后的萬歷四十三年,有個叫做徐鴻儒的家伙,正把這里當做大本營經營著,時刻準備著效仿“公明哥哥”,來一場浩浩蕩蕩的農民起義。
徐鴻儒端坐在椅子上,看著一臉頹喪的孫大炮,就知道他們的任務失敗了。
再看看尹傳章一臉氣氛的表情,就知道他們一定是因為低級失誤而失敗的。否則自己派去的這位“監軍”是不會路出這樣表情的。
“究竟怎么回事兒?怎么只有你們兩個回來了?胡三麻子、國氏三雄他們呢?”
尹傳章冷冷的說道:“他們沒有臉見徐大哥了。”
尹傳章這句話秉承了康寧撒謊不帶打草稿的優良傳統。事實上,那四個人不是沒有臉見徐鴻儒了,而是沒有命見他了。
只是康寧就是這樣安排的,尹傳章也只好跟這劇本來。
“為什么沒有臉見我了?”徐鴻儒雖然已經猜出計劃失敗,但還是裝著問了一句,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惹得尹傳章如此大的火氣。
“還能有什么?節外生枝了唄?”
“怎么說?”
“本來,偽裝成打劫的刺殺楊肇基是個好計劃,完美無瑕。媽的竟然遇到了沂州巨賈康莊的公子,那小王八蛋手底下一幫狠人,直接把胡三麻子給抓了起來。”
“這樣啊。”徐鴻儒喝了口茶,“我記得你們是有兩三套方案的呀。”
“說起備用方案,那才更來氣呢。那小王八蛋的家產被知州惦記上了,他竟然以為我們是知州派去殺他的。楊肇基那廝也沒告訴他自己的身份,又因為一同抵抗胡三麻子結下了緣分,所以一直住在他家。國氏三雄沖進去硬拼的時候,遭到他家家丁的誓死抵抗。他們雖然驍勇,砍死砍傷不少家丁,但是雙拳難敵四手,最后還是沒能出來。”
尹傳章繼續不打草稿下胡謅,徐鴻儒卻聽得皺起了眉頭。
“真是蠢貨,就不會大喊一聲,我們只劫二品大員楊肇基,不就能立刻分化瓦解他們了嗎?第一次還想著要掩飾,第二次都硬拼了,還管那么多干嘛?”
“就是啊!”尹傳章附和道,“難道土匪劫財找個當官的下手有問題嗎?誰能想到徐大哥身上?”
徐鴻儒冷靜一下心神,才慢慢坐下問道:“后來,你們是怎么處理的?”
尹傳章答:“后來,孫大哥和他的猛獸們又攻擊了一次。這次我們高喊劫掠二品大員楊肇基。那康寧這才想明白,之前的幾次都是楊肇基拿他擋了我們的搶,想想損失了不少家丁,他就索性不管了。與楊肇基的那點友情,也就煙消云散了。不過楊肇基的護衛也算厲害,拼了性命把楊肇基護了出去。”
“那么說,你們有失敗了一次?”徐鴻儒很不高興的問道。
“那倒不是。”尹傳章得意的回答立刻打消了徐鴻儒的擔憂,“我們這次本來就是佯攻。因為當時我們意外得知一個消息。這個消息讓我們不得不改變了計劃,刺殺楊肇基是假,四處縱火劫獄救出胡三麻子才是真。他被關押的久了,很難保證不會出賣徐大哥您的秘密。”
徐鴻儒滿意的點點頭,又問道:“你們的值得那個消息是什么?從何得來?”
“是那個張知州酒后所說。朝廷在王森那老兒身邊安插了臥底,很快就要抓捕他。同時,楊肇基雖然是名義上退職回鄉,但實際上卻負責秘密訓練士兵,防止類似王森的白蓮教勢力做大叛亂。我一想,既然朝廷已經注意到白蓮教的活動,那殺了楊肇基,他們還會派來李肇基、張肇基。而且,死了如此重要的官員,一定會引來朝廷更加嚴格的搜捕。所以我們之后就沒有真的刺殺他。”
身為一名穿越者,徐鴻儒當然知道歷史上的起義最終之所以失敗,就是這個楊肇基突然被起復,率領山東境內各處兵馬,叫啥了他的起義大軍。
所以,他才想著先下手為強,在他回鄉的路上就料理了他。但是沒想到,他的退職回鄉是朝廷刻意安排的,怪不得在歷史上,這家伙一起復就能如此之快的掌握戰場主動權,顯然是早有防備了呀。
想通這些關節的徐鴻儒,立即相信了尹傳章的話。
“這件事兒之所以失敗,原因不在你們。歸根到底是我出手太冒失了。”
孫大炮聞言低頭不語,尹傳章則是笑道:“冒失又何妨,我們有我們的收獲。”
“收獲?”徐鴻儒好奇地問道,“什么意外的收獲?”
“徐大哥,還記得我剛才說過的那小王八蛋嗎?”
“記得,康莊的兒子。”
“對,他叫康寧,康莊的兒子,康元熾的孫子。”
“啊。”徐鴻儒當即就站了起來,因為他想起了國氏三雄和康家的關系。
“我記得大哥和我說過。國氏三雄逃脫康氏族人圍追堵截的時候,是不相信他們謀害父親的康莊,在暗中相助才讓他們脫身。那次國氏三雄硬拼失敗之后,沒能出來不是因為死在里面了,而是被康寧等人生擒了。”
徐鴻儒大驚,康莊對國氏三雄有恩,再加上康森等人和他們的淵源,說不定,國氏三雄會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康寧。這樣一來,自己可就暴露了。
難不成,要提前舉旗造反不成。
不對,剛才尹傳章說,康寧是個收獲,難不成?
鷹隼一樣的眼神再次出現在尹傳章的臉上,看到徐鴻儒的表情之后,他就猜到了徐鴻儒的邏輯變化。
“大哥猜想的不錯。國氏三雄基于當時的恩情,很快就把大哥的一切都說了出去。但是康寧卻不像大哥想象的那樣,立刻告知將此事官府。大哥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徐鴻儒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尹傳章卻笑了:“大哥剛才真是緊張了。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他之所以會和我們拼起來,是因為張知州想要他們的家產。”
徐鴻儒一拍大腿,對呀,他也屬于被壓榨的百姓,不信任朝廷官府自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或許,他還把不得自己給他們打造一片新天地呢。
“如此說來,這個康寧倒是一個可以爭取的對象了。”
尹傳章笑道:“小弟正是這個意思。不過這事兒先不著急,我們還需要時間檢驗他的誠意。但眼下倒是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大哥你忘了,王森那個老頭,很快就要被逮捕了。我們,完全可以借官府的手除掉他。到時候,白蓮教里,就屬我們聞香教這一支實力最強了。”
徐鴻儒聞言,立刻陷入了思索之中。良久,他卻給i廚了否定的答案:“讓那個康寧,想辦法去救一下王森。”
“什么?為什么?”尹傳章心中大喜,這條肥魚主動咬鉤了,但是表面上卻要裝出一幅驚訝的模樣。
“原因自然很簡單。我們既然已經知道,官府著重要對付白蓮教,王森就還不能死。否則各個派系必然分崩離析,到時候就被官府各個擊破。所以需要救他一救。而你剛才也說了,康寧的誠意還需要檢驗。這不正好是個好機會嗎?”
尹傳章立刻豎起了大拇指,心中卻諷刺道:“傻魚,你上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