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不轔,馬不蕭,窮酸書生扇兒搖。
時值三月下旬,雖然天氣暖和了許多,但元方和兩位管家都覺得,扇子還沒到他履行降溫防暑之使命的時候。
這位窮酸書生也在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們。他顯然不認為地面已經暖和到可以允許屁股與其直接接觸的程度了。
兩撥人一動一靜,一坐一走,都在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待著對方。
那窮酸書生本來想擺出悠哉悠哉的模樣,所以走的又是極慢,于是雙方這樣對視的時間,不免就長了些。
最終還是那個書生忍不住,調轉方向,走上前來拱手一揖問好道:“兩位老伯,這位小哥,學生有禮了。”
元方抱拳還禮:“秀才公風塵仆仆,想必一路上也是辛苦了。不知有何事需要我等效勞。我等皆是本地人,周圍的路徑都是熟悉得很,此地民風又甚是樸實,秀才公如有需要,不必客氣,指指路徑,端碗茶飯,一般人家都是伺候得起的。”
那秀才聞言,知道自己是被當成行腳商人打發了,不過心中也不生氣,誰叫自己學藝不精,經史子集記不住,卻偏喜歡博覽群書。如今都已經二十有一,功名利祿與自己無緣,窮困潦倒卻時常來敲門。
幸好得一友人相助,將他推薦給了青州知府柴寅賓做幕僚,此次經過沂州,便是從海寧老家趕去上任的。
一路上他的心情還算不錯,見到的新奇事物也非常之多。不過他囊中羞澀盤纏吃緊,也只好走馬觀花,未能品評一番路上的美景奇遇,也算是人生遺憾。
但是越往北來,樸實無華逐漸取代了美景奇遇,這讓他多少有些郁悶,所幸他總體心緒是極好的,所以也不覺郁悶,直到看見這三人,才覺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可是他又說不上來。
而對方又一直盯著自己,那感覺他也說不上來,于是他索性停住腳步,上前攀談起來,卻不料對方把他當成行腳和尚,過路商販一樣對待了。
“談某不敢有勞諸位。至少看到兩位老翁坐在泥地上,擔心他們寒氣入體,所以過來提醒下。”
元方接到康寧的吩咐,剛剛趕過來照料兩位受傷的老管家。他又不懂醫術,不能給他們治傷,雖然幫他們服下解藥,包扎了傷口,但剩下的事情也只能干看著。
如此心中便十分焦急,加上公子康寧還在樹林中和尹傳章激戰,此時勝負未分,更讓他擔憂萬分。
這時候心情哪里能好!
卻不料偏偏遇上個多管閑事的窮酸書生。
壓著怒氣跟他好好說話,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事情了。他在話語之中,也已經提醒這酸丁有事快放屁,沒事早滾蛋。
不曾想這廝竟然關心起兩位老管家。
寒氣入體怕什么?兩位老管家可都是當年錦衣衛招攬不成的人物,區區寒氣算得了啥,也用你這廝聒噪!
于是元方準備將其痛罵一頓,讓他用一種比較圓潤的方式,迅速位移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圖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可就在這個時候,康森管家卻突然插嘴了。
“區區寒氣不算什么。我卻反倒很好奇你的姓氏。你剛才可是自稱談某?”
談姓書生聽到老者說話,立刻繞開元方,恭恭敬敬的來到康森面前,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回稟老翁,小子正是談姓?”
“聽你口音,好像是南方人,應該不是章丘之譚吧。
康森曾經跟隨康莊開辟多條商路,腳步幾乎遍及半個天下,對于各地的人文趣事,自然也是多加留意,以便在談生意的時候彰顯自己的博學。
古人大多佩服博聞廣見的人,他用此招辦成了許多事。到后來竟然形成習慣,見人就要談論一番。
至于章丘之譚,其實并非一個嚴謹的說法。章丘,是譚姓的重要起源地之一。康森便是詢問對方是否是那一支。
那一支的由來,還要追溯到大禹身上。
大禹的一支后裔,在周初分封的時候,被封在章丘,是為譚國,爵位為子。后來齊國強盛,吞其國。國君逃亡進入莒國,國遂亡。
故國子民便以國名作為姓或氏——那時此類現象非常常見——從此便傳承下來,成為如今譚姓的來源之一。
這酸丁雖然四書五經動不動就忘,卻偏偏喜好與歷史相關的各色雜學。聽康森管家這么一說,他立刻就明白,對方是在說什么了。
“啟稟老翁。小子哪里敢跟治水有功的大禹攀親戚。我只是僥幸和十山先生同姓而已。”
康森有點懵了,十山先生?誰啊?
想了半天他才想起來,那小子說的是嘉靖年間的都御史,平賊專業戶談愷。此人表字守教,號十山。
“原來是女神醫的親戚。”康森笑道,“失敬失敬啊。”
他說的女神醫,是明朝著名的女醫生談允賢。她和晉代鮑姑、西漢義妁、宋代張小娘子,并成為我國歷史上的四大女名醫。
談書生趕緊謙遜道:“不敢不敢,豈能和……”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不遠處的康淼打斷道:“有啥不敢的?我看你這人甚是虛偽。”
虛偽這個詞在后世很常用,偽君子在后世那個物欲橫流的社會里,也是被批量生產的。但是在古代,尤其是儒家占據統治地位的時期,這個詞對于一名儒生來說就是很嚴重的指控了。
談書生趕緊說道:“不知老翁此言何意?小生確實不敢和諸位賢達攀親吶。”
康淼故意冷哼一聲說道:“我記得大哥曾和我說過談姓的來歷。你小子雖然口頭上說不敢和大禹攀親戚,可你這談姓,可是直接跳過大禹,直奔他的祖宗少昊去了。”
康森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談姓的來源之一,乃是少昊的后裔,被周武王分封在如今山東郯城臨沭一代的談國。亡國之后,子民便以故國為姓氏。
而少昊此人,論輩分的確算是大禹祖宗,只不過不是直系的。
大禹是顓頊之后,甭管他是玄孫還是六世孫,這個直系關系問題不大。而顓頊的父親是黃帝次子昌意,少昊則是皇帝長子,又名玄囂。
“這么說來。你倒是的確比較虛偽。不跟大禹攀親戚,是你看不上人家吧。”
康森笑得樂呵呵的,談書生的臉卻漲得豬肝一樣。
良久他才想起來,談姓還有一個來源。晉國大夫籍談的后裔,有一支以祖輩的名字為姓氏——這也是當時很常見的現象——后來也演變成了談姓。
“二位老翁,您就沒考慮過我是籍談之后?”
康淼冷笑道:“那還不是一樣。”
康森也點頭道:“籍談,姬姓。多半是周室血脈,那就是古公亶父之后,再往上追就是帝嚳,再往上嘛,嘿嘿……”
看到兩位老先生露出奸猾的笑容,談書生知道,自己剛才那話太冒失了。
帝嚳再往上是誰?反正不叫嘿嘿。帝嚳的祖父正是少昊。
至于康森說籍談多半是周室血脈,那是因為皇帝姬水的后代,有很多都叫公孫某某,軒轅叉叉去了。
雖然不能排除有人依舊延續姬這個姓氏,但康森也沒把話說死,不是還有“多半”嘛。
如此說來,談書生還得背上一個虛偽的“罪名”。最后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說道:“無論是哪個姓氏,都是炎黃后裔,華夏子嗣嘛。”
康森和康淼也覺得快把這書呆子玩壞了,于是也笑呵呵的點頭。
“可是我華夏子嗣,炎黃后裔,說不定就要遭受一場大劫難了。”
這個時候,康寧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元方聽到他的聲音,趕緊起身迎過去,忙問道:“公子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熊羆虎豹而已,都擺平了。”康寧自然不會告訴他們,尹傳章和孫大炮已經被他穢土轉生,現在已經安排去執行下一步計劃了。不久之后,沂州城里就有好戲要上演了。
被元方渾身上下檢查了個遍之后,康寧終于不耐煩的推開了他,走上前來查看兩位老管家的傷勢。卻見他們已經把傷口藏在了衣服之后。
康寧立時就明白,這是他倆不想被外人看到傷勢,以免有人起歹心。
不過旁邊這這書生,怎么看也不像歹人。就算他有那個想法,估計也就是被元方揍扁的命。
“這位學兄。在下康寧,表字安世,尚未取號,這廂有禮了。”
康寧占據的身體是一名零零后,一六零零后。按說現在肯定不到取表字的弱冠之年。
只是古代人不到二十就有表字的情況,就像澳洲大陸的兔子一樣,剛開始還沒有,后來越來越多,而且越來越亂。
談書生自然不以為意,拱手還禮道:“不才談以訓,表字仲木。”
康寧眼睛眨了眨。談以訓,那不就是談遷嗎?
我屮,終于遇到個名人了,明末清初著名歷史學家談遷啊。
——啥,沒聽說過?只能證明明末小說還有挖掘空間吶。
他康寧當兵的時候,還借閱過這位仁兄的大作國榷——雖然看不太懂。
沒看懂不是因為深奧,而是因為五十年代整理出版的那本用的是繁體,對于九零后來說,確實有難度。
不過作者簡介的背景他還是了解了下。談遷,是滿清入關之后,他給自己改的名字。大概是時過境“遷”之意吧。
國榷這本書,應該說這部書,容易讓某些后代人望文生義,覺得這是講“國家榷場”怎么設置的。
其實,它是一部編年體史書。跟司馬十二那本資治通鑒是一個文體的。而在明史記錄當中,它與夏燮——不是鄭燮鄭板橋哈——的明通鑒是最經常被提及的編年體史料。
當然如果單純比較字數的話,一百卷,兩百萬字的明通鑒,二百九十四卷,約三百萬字的資治通鑒,都沒法和他比。
四百二十八萬四千字,康寧記得穿越前看過的網絡小說里,沒有多少能超過這個數字的。
何況他沒有網絡查資料,基本就靠實地走訪。而且初稿還被小偷偷走過,心疼的他整天哇哇哭。
可是他后來卻重整旗鼓,硬生生重寫一遍,據說六易其稿,愣是碼出四百萬字的這本巨著。
想想后世的某些碼字工,被電腦吞稿之后,動不動就氣急敗壞,再看看那些太監爛尾,比起這位用毛筆碼字的,對得起自家鍵盤嗎?
這人要是放在后世,學術界尚且不論,碼字界絕對是大神級人物。
康寧萬萬沒有想到,天上竟然掉下個“碼字神”。
林妹妹神馬的此時應不在康寧的考慮范圍之內了。現在擺在面前的就是機遇,他應不應該展現穿越者的特色,爆發王八、網吧、王霸之氣,收了他呢?
收還是不收,這是個問題。PS1:求!PS2:姓氏文化還是比較有趣的。不過還是那句話,都是炎黃子嗣,龍的傳人,誰在說什么純種啥的,兄弟們圍毆他!PS3:不是游戲機啊。資料可能有謬誤,求指正。PS4:調整時差!今晚早睡,早起碼字。只此一更,萬望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