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張家住著的都是康平縣的官員,和韓彥的關系都極好,而且泉池這邊這會兒也沒有人來,所以兩人便也沒有刻意避到別處,就坐在大榆樹下的石凳上說話。
“這幾天你過得怎么樣?趙貴妃有沒有為難你?”韓彥借著衣袖的遮掩,拉著舒予的手問道。
舒予笑著搖搖頭,感嘆道:“其實我也沒有陪她說過幾回話,大多數時候,她都是跟圣上在一處的。”
而這個時候,除了必要的服侍之人,兩人一般是不喜人打擾的。
說罷,舒予又皺眉問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國公爺押著趙吉等人進去請圣上裁決,可結果圣上倒是和趙貴妃氣沖沖地奔出來跑馬去了?”
韓彥便將趙吉狗急跳墻攀扯出趙貴妃以及元嘉帝為了維護趙貴妃而與鎮國公等人鬧翻的事情簡略地提了提。
舒予聽得目瞪口呆,良久,感嘆道:“圣上還真是癡情……”
這完全是不要江山、只要美人的節奏啊!
誰知韓彥聞言卻冷笑一聲,道:“可正是他這份癡情,才害了趙貴妃。”
舒予聞言詫異不解,開口問道:“此話何解?”
要不是元嘉帝的癡情相護,只怕這會兒趙貴妃已經被看押起來,等待接受審訊了。
老實說,站在女人的角度,元嘉帝這副“誰都不準動我的女人”的霸氣總裁的做派,還是挺能打動人的。
韓彥看到舒予眼中的感慨和不解,笑嘆一聲,低聲解釋道:“咱們暫且不說正是圣上的偏寵癡情才養成趙貴妃恃寵而驕、囂張跋扈的性子,為自己招來無數的怨恨的,只說今日之事,圣上看似在救趙貴妃出火坑,實則是在推她入火海。”
從“火坑”到“火海”,這跨度有點大啊!
舒予杏眼圓瞪,托腮看著韓彥,等待解惑。
韓彥四下里掃視一圈,見無人來,這才湊到舒予耳邊,低聲說道:“趙貴妃很聰明,知道趙吉攀扯上她,她此番定然脫身——畢竟,參與此次刺殺行動的,可不止一個趙吉是走了她的門路而入仕或是晉升的。
“所以趙貴妃才會趕在師兄他們發難之前,主動站出來的請罪,將‘后宮干政’‘收受賄賂’‘涉嫌刺殺圣上’等罪名統統擼去,只留下一個‘不察受騙’的輕責。
“而且她篤定圣上一心愛寵她,只要她肯主動請罪,圣上定然會因為憐惜她而替她脫罪的。
“這樣,到最后,只怕看押審問什么的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說不得圣上還因為憐惜她此番受了委屈驚嚇,愈發地恩寵心疼她了呢。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圣上見趙貴妃委屈懺悔的,當即便原諒了她,而且還在言語之間替她脫罪。
“可也正因為憐惜偏袒趙貴妃,所以圣上才失了冷靜和理智,直接與群臣對著干,生生將自己弄成了沉迷女色、不辨是非的‘昏君’,也讓趙貴妃再次成了群臣眼中禍國殃民的‘蘇妲己’。
“圣上若是真的如斯癡情,就不應該與群臣對立,不顧群臣勸諫,一意帶著趙貴妃負氣出走,而應該緩和群臣的怒氣,徐徐圖之,以保全趙貴妃。”
舒予一聽,還真是那么回事兒。
這就像是做兒子的一意偏寵媳婦,每每婆媳之間有了問題,不想著設法勸解,就直接護媳婦懟親娘,自以為很有老公力,其實是在加深婆婆和媳婦之間的嫌隙。
“那現在該怎么辦呢?”舒予皺眉問道,一臉擔憂。
“只能先等圣上回來了。”韓彥嘆道,“圣上這么一鬧,趙貴妃是徹底和群臣站在對立面了,兩者之間,他必須得有個決斷。”
想要和稀泥?
那兩邊都討不好了,平不了怨。
兩旁的樹木不斷地朝身后飛速地逝去,趙貴妃在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后,也慢慢地冷靜下來。
她不笨,要不然當初也不能趁機逃出肅王的看守,向趙太后求救,更不能忍受東宮上下的白眼苛待,一心護著元嘉帝等到先帝歸來,然后成為元嘉帝一心寵愛的貴妃。
她出身奴籍,又因為元嘉帝的寵愛而和“主子”趙太后鬧翻了臉,唯一的依靠就只有元嘉帝,所以對于元嘉帝的心思,她只要用心,就沒有摸不準的。
這次的元嘉帝,有些反常。
他寵愛她不假,甚至可以對她出手對付妃嬪和皇嗣一事睜只眼閉只眼,可是在她和朝政之間,元嘉帝一向是慎之又慎,生怕失衡的。
在元嘉帝的心中,后宮就是他家的后院,群臣就是再如何,也不能對著天子的家事指手畫腳。
可是一旦涉及前朝,元嘉帝就得在心中仔細衡量,既不委屈了她,又不耽誤國事。
譬如有人上折子說她收受賄賂,插手官員的升遷調動,元嘉帝就會客客氣氣地請人吃茶解釋,說官吏的升遷調動都是他和內閣仔細考校之后的決定。
不管對方信與不信,卻不會因此而直接跟她站在對立面,你死我活。
然而這一次,元嘉帝卻為了她直接拋下一眾臣子不管不顧……
趙貴妃略略一想,就知道元嘉帝這是動了怒,所以才失了平日的冷靜自持。
至于為什么動怒,大約有臣子里通外國、意圖弒君的驚懼與憤怒,以及,她吹枕邊風,舉薦了趙吉等狼心狗肺之人……
趙貴妃這會兒想起趙吉等人就后悔地要死,她好心好意地幫助他們官運亨通,他們倒好,背地里直接對她的靠山下手!
真是忘恩負義,恩將仇報!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為今之計,唯有牢牢地掌控住元嘉帝的心,利用他對自己的舊情和寵愛,有驚無險地闖過這一回的滔天巨浪。
“圣上,這一切都是臣妾的錯,您快快調轉馬頭回去吧!”趙貴妃柔聲哀求,“您這一走,鎮國公等人自是義憤難當,只怕要與圣上為難的……”
禍水東引,元嘉帝才會更加憐惜她的委屈和不易。
果然,元嘉帝聞言,非但沒有減速,反而一夾馬肚,“駕”地一聲,催馬加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