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許久,白亮才不甚自信地低頭囁嚅道:“將來,將來我要參加科考,考中秀才、舉人、進士……”
背在身后的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
舒予見狀暗暗嘆息。
沒有目標的人生注定是迷茫的。
“然后呢?”舒予追問道,“你考中進士之后呢?要做什么?”
王平抬頭飛快地瞥了舒予一眼,隨即把頭埋得更低了,擠出兩個字來:“做官……”
舒予啞然,頓了頓,才又追問道:“要做什么樣的官?”
白亮霍然抬頭,聲音堅定道:“愛民如子的好官!”
“如何愛民如子?”舒予緊接著追問道。
“讓他們吃飽穿暖,再也不用受戰亂之苦!”白亮立刻沉聲答道。
聲音不大,卻較之之前的迷茫,充滿了堅定。
這是所有邊地百姓的祈愿,每一個生活在邊地的人,對此都有深刻的體會。
“既然如此,只是一味地讀書有什么用?”舒予趁勢教導道,“要百姓吃飽穿暖,你要懂得農桑之事;要百姓遠離戰亂之苦,你要懂得兵法之術。
“譬如眼下,你的射術落后于他人,就該認真思索問題出在哪里,以圖改進。要知道,生活在邊地,武功越高,生存的機會就越大。
“而若是你將來真的做了官,而且是邊地的父母官的話,還要想著如何改進武器、排兵布陣,以防外地侵擾。
“當然,作為一地主宰,這是事情自然有兵馬都監替你來做,但是你也不能全然不懂,是不是?否則若是屬官有意糊弄,你這個長官又該怎么辦?”
隨著舒予的追問,白亮原本堅定的神色又漸漸變得迷茫起來,然而較之之前的惶然無緒,卻更多的是沉思默想。
舒予見狀,便起身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讀書過目不忘,自己好好想一想罷。”
說完,便去教導小班的孩子射術去了。
而一向謹守師生之禮的白亮,這會兒若有所思地垂首不語,直到舒予走遠也沒有回過神來拱手相送。
傍晚下了學,舒予鎖好門,牽著小望之一路往家行去。
還未到院門,便見自家灶房的煙囪上炊煙裊裊,便知自家爹娘去秀水河子鎮上替自己“尋嫁妝”回來了,便一面推開院門,一面高聲喊了“爹、娘”。
張李氏在灶房里應聲道:“哎!下學了!快去洗洗手,一會兒就能吃晚飯了!”
聲音清朗歡悅,一掃這幾天的頹勢。
張獵戶則從屋子里出來,蹲下身去接住歡喜地沖過的小望之,將他高高地舉起來轉了兩圈,這才將人抱在懷中,然后變戲法似的從背后拿出一個面人,遞給小望之。
小望之高興極了,接過面人,向張獵戶道了謝,便掙扎下地,徑直奔向舒予,將面人高高舉起來獻寶。
惹得張獵戶又氣又笑,抱怨道:“你這小沒良心的!真是白疼你了!”
話是這么說,然而眉眼間縱容寵溺的笑一直都沒有散過。
舒予見狀,便知自家爹娘心事一了,也放下心來,笑著和小望之玩面人去了。
吃過晚飯,張李氏拿出一匹棉麻混紡的布料,催促舒予道:“快瞧瞧,這料子怎么樣?”
舒予玩笑道:“這是爹娘今日去秀水河子鎮上,給我買回來的嫁妝嗎?”
張李氏一愣,了她一眼,道:“什么嫁妝不嫁妝的,姑娘家把這些掛在嘴上,也不害臊!”
舒予:……
明明是你先提的好嗎……
就知道先前買嫁妝的話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不過,只要自家娘親開心,舒予也不跟她計較這些。
順手摸了摸桌上的料子,舒予笑道:“摸起來挺舒服的,輕薄透汗,正適合做夏衫。”
“可不是嘛!”張李氏笑道,“張掌柜說了,這可是剛從江南來的貨呢,比棉布透汗,比麻布柔軟,正適合做夏衫!
“哦,對了!聽說還是托王記馬行的商隊帶回來的呢!”
舒予一愣,旋即明白過來,韓彥與王記馬行的合作建立的京城與遼東府的通訊往來系統,除了替韓彥傳信之外,終于正式開張了!
這真是個好消息!
笑意漫出眼底,舒予笑著點頭贊道:“是是是!這兩天趕個工,五月里咱們就能穿上新的棉麻夏衫了!”
只要商隊能夠盈利,那王耀祖應該就會有信心將這門生意堅持下去,到時候韓彥和京城的通訊、人員、物資的往來也會方便許多。
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小望之作為大周唯一的皇嗣,已經開始了他的回京之程!
韓彥若是知道這個消息,該會有多高興啊!
雖然不過分別兩天而已,相思卻已經漫上心頭,驅遣不散。
張李氏不知道舒予這番心思,正高興地說著該給家中各人裁制什么樣的新夏衫呢!
“幸好選的是淺煙灰色,這個色不拘男女老幼的都能穿!”張李氏為自己先見之明而自得,歡歡喜喜、絮絮叨叨,“到時候給望之爹做一身長衫,給舒予裁一身布裙,給你做個褂子,給小望之也做一身……”
就是張獵戶這個平日里完全不管這事兒的人,這會兒也似模似樣地聽著,不時地附和或是反駁兩聲。
今日他們夫妻倆去秀水河子鎮上,到最有名氣的卦攤上重新給韓彥和舒予合了八字、請了婚期,正與靈微道長說的大致相合,兩人的婚姻是天作之合,乃美滿白首的吉兆,兩人這才算是徹底放了心了。
這才有心思買布裁制新衣。
張家小院里歡聲笑語,遼東軍營地的主帳中,氣氛緊張沉悶。
鎮國公聽完幕僚的回稟,揮手讓人退下,凝眉端坐,半晌無語。
他雖然治軍嚴明,但是也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所以對于部將私下里的一些“小動作”,只要不過分,他一向是靈活處之的。
譬如參將王繼高利用職權提攜子侄,他也是知道的。
前方的將士拼殺廝殺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妻兒族人生活得平安順遂。
可是他萬萬沒有料到,王繼高利用職權給親子安排了康平縣兵馬都監的職位、替侄兒撐起秀水河子鎮的馬市生意也就算了,竟然還敢將手伸向大周的軍馬!
良馬易得,軍馬難求,王繼高在軍職多年,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
要不是這一次韓彥恰好騎了匹瓦剌軍馬過來,引起了巡邊小將的懷疑,進而稟報上來,他詢問之后得知此馬乃是王繼高的侄兒王耀祖所贈,甚至王記馬行里還有大周的軍馬,震驚之下這才派人偷偷去查探的話,只怕還不知道要被那王繼高蒙騙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