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讀就不讀了吧。”韓勇笑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也怨不得旁人。”
語氣一頓,又笑道:“前些日子霞丫頭跟你說她想去學堂里讀書,你當時說學堂里坐滿了,安排不下。這回前寨的那個不去上學了,他的座位是不是就空出來了?”
韓彥端茶的手一頓,借著垂首起身的動作遮住眼底瞬時的驚訝,再端坐抬頭時,神情已經如常無波,坦然笑應道:“正是。”
沒想到繞了那么大個圈子,竟然是在這里等著他呢!
他就說好端端的,韓勇為何會突然關心起他的學生的近況了。
原本打那以后,好長時間都沒有見韓霞有其他的動作,他還以為韓霞是放棄了呢,原來對方一直都沒有放棄求師的念頭。
若韓霞是個男孩子,又真的是一心向學,對此他只會欣喜,可是偏偏……
“那你看看,霞丫頭現在能不能入學堂拜師讀書?”韓勇倒是直接,坦率笑問道。
“只要韓大叔覺得合適,隨時都可以。”事已至此,韓彥也不好再推脫。
韓勇能夠將前寨里的那個學生的情況打聽得清清楚楚,可見是一直都在等著這個機會呢。
不管怎么說,自從他們爺倆兒落居獾子寨之后,韓勇都幫助他良多,現在學堂里恰好有了空位,韓勇又直言相求,他還真不好直接拒絕。
“有什么合適不合適的。”韓勇見韓彥答應,就先松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這樣“挾恩求賞”為難韓彥未免有些不厚道,遂干笑兩聲,無奈嘆息道,“也都怪我平時太過寵她了,寵得她現在無法無天的……”
竟然還鬧著要跟寨子里的小子們一樣進學堂讀書了!
偏偏他打小就疼這個閨女,只要她一哭一鬧一絕食,自己就絕對沒轍兒。
這不,明知道這件事情會讓韓彥為難,他還是在好不容易等到前寨的那個小子退學成親,空出位子的機會時,厚著臉皮,親自登門相求。
“她要是在學堂里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你不好跟她一個丫頭片子計較,就只管跟我說,我來管教她!”韓勇忙又說道。
姑娘不比小子,真要是犯了錯,韓彥能好意思跟她較真?
只能是他這個當爹的來了。
“好。”韓彥也不客氣,爽快地笑應道。
心里卻對韓勇能否教訓得了韓霞而表示深深的懷疑。
韓霞若是真能服韓勇的管教,哪里還能有眼下這一樁事?
他看得明白,韓勇也并不贊同韓霞一個姑娘家,卻要成天跟著一幫大小不一的男孩子同處一室,一起讀書,畢竟不大方便。
可是卻耐不住女兒的糾纏,就只能硬著頭皮走這一遭了。
一旁的張獵戶見事情圓滿解決,老兄弟舒心了,韓彥似乎也沒有為難,頓時放了心,一面給兩人倒茶,一面樂呵呵地說道:“喝茶,喝茶!”
頓了頓,又笑道:“既然賢侄都決定收下霞丫頭了,那干脆現在就讓她出來拜師吧!正好趕在吃晚飯前把這事兒給完成嘍!”
韓勇高興地點頭附和:“對對對!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叫霞丫頭過來拜師好了!”
一鼓作氣,夜長夢多嘛!
韓彥卻一臉懵然,脫口問道:“現在?”
會不會太著急了些?
這大晚上的為了收徒就讓人家姑娘摸黑過來,總歸是不太好吧……
顯然,是韓彥想多了。
只見韓勇當即站起身來,幾步推門出去,沖灶房那頭高興地喊道:“霞丫頭,先別忙活了,快過來拜師!”
韓彥:……
竟然連人都帶來了,準備得這么齊活……
得虧他剛才沒有直接拒絕,否則一會兒大家面對面地坐著吃飯,多尷尬,多煎熬……
晚飯后,拜師成功的韓家父女開心地告辭而去。
張獵戶雖然沒有爛醉如泥,但是也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了,待人一走,就被張李氏打發去東間炕上睡覺去了。
至于她自己,則忙著去灶房刷鍋刷碗,收拾干凈。
舒予一面哄小望之睡覺,一面打趣韓彥:“看吧,我預測得不錯吧?韓霞可不是那么容易放棄的人,肯定會說動韓大叔出面的!韓大叔一出面,你還怎么好拒絕?”
要是沒有恰巧有人退學空出座位這件事情,韓彥還好推脫,可是現在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韓霞能輕易放過才怪了呢。
墨眉輕挑,杏眼飛揚,水波瀲滟的眸子中全是興味和揶揄,就像是一只調皮狡黠的貓兒,仰頭臥在那里,隨時都準備抬手撓你一爪子,不輕不重的。
韓彥心頭驀地一動。
眼前的姑娘鵝蛋臉兒半邊映著燈光,明亮灼人,半邊背著光,溫柔沉靜,似矛盾又很和諧,讓他想起山林間的月色,總是這樣濃淡宜人,各有風情。
心里驀地想起那句靡艷多情的詞來: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舒予見韓彥半晌沒應答,只是看著自己發呆,似含笑,又似惘然的,小聲嘀咕一句“沒趣”,起身抱著熟睡的小望之自去西間睡了。
棉布簾子被掀起,又重新落下,隔斷了韓彥的追隨的視線。
羅襪生塵凌波去,湯沐煙波萬頃。
第二天一大早,輾轉反側大半夜的韓彥就已經起床了,梳洗完畢,換上張李氏昨日才給他趕制出來的寶藍色長衫直綴,準備去秀水河子鎮上的譚老先生家,參加一早就定下的珍珠梅雅集。
臨行前,張李氏將一個荷包塞到他的手里。
韓彥用手隨便一捏,就知道里面裝的是一些散碎銀子和銅板,連忙又將荷包還了回去,堅決推辭道:“這些錢我不能收!嬸子的一片好意我心領了,這荷包您還是趕緊收回去吧!”
“你這孩子,嬸子給你你就拿著!自家人還客氣什么!”張李氏說著,將荷包又給塞了回去,佯怒叮囑道,“出門沒點錢財傍身怎么能行呢?更何況還是去譚老先生那樣的人家參加文會!”
大家都是讀書人,難免心高氣傲,互相各種挑刺。
韓彥上回從秀水河子鎮上回來,就已經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這會兒身上只怕是分文無剩了。
自己不給他備點銀錢以應急,怎么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