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彥并不知道,有賴于他當日在圍場上縱馬疾奔,一箭射殺野豬,救下眾人之功,那些孩子現在都非常地崇拜他,非但不論他說什么都照做不誤,而且還力求完美,只覺得獾子寨的孩子們超出他預料地懂事,并且對于知識充滿了渴望。
回來后不免和舒予提起。
舒予也覺得詫異,順口說了一句:“難不成他們還真是一心撲在書籍上,就像是饑餓的人撲在面包上一般?嘖嘖~”
這也未免太上進好學了一些。
那些孩子她可是知道的,上樹掏鳥,下水摸魚,捅馬蜂窩,探獾子洞……就沒有他們不敢做的。
更重要的是,他們漫山遍野地野慣了的,又怎么會肯乖乖地坐在學堂里念書寫字?
上次學堂開學報名的時候,各家父母可沒少吐槽自家兒子不聽話,想讓韓彥幫忙教育教育,擰一擰他們的性子呢!
韓彥卻在咂摸舒予的話。
他雖然不太明白面包這種吃食到底是什么,但是卻舒予覺得以饑腸轆轆的人對于食物的渴望,來形容那些孩子對于知識的渴求,實在太形象太精妙了!
或許,這就是生活的智慧!
遠不是通過死讀書、讀死書就能夠讀書來的。
讀書讀來這句話的舒予:……
“你說的對。”韓彥感慨道,“我也沒有想到那些孩子這么喜歡讀書呢!”
如此,甚好!
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突然如火花一般閃現在腦海里,韓彥整個人都忍不住激動起來。
舒予還以為韓彥是因為孩子們的求知若渴而如此地欣慰激動,想了想,歪頭笑道:“想不想得到的有什么要緊,關鍵是他們喜歡讀書,為人上進!
“這對于為人師者來說,可是莫大的安慰和動力!”
韓彥深以為然,爽然笑道:“你這話說的不錯!
“我以前沒做過夫子,不知道原來做夫子的看到學生這樣一心向學,竟然會如此欣慰開懷!嗯,那感覺,就像是……”
韓彥皺眉默默斟酌了一會兒用詞,驀地抬頭,拊掌大笑道:“就像是我考中進士,金殿傳臚一般得意開懷!”
頓了頓,又搖頭嘆道:“不對不對!也不盡然。嗯,大約更像是……”
“更像是小望之第一天會走路!”韓彥默思良久,驟然間抬頭,豁然開朗,擊掌大笑道,“對!就像是小望之第一天會走路那般,大喜驟至,滿懷欣慰啊!”
舒予抬頭笑呵呵地陪著笑,聽韓彥不住感慨,心里卻凜然。
韓彥沒有做過夫子,她看得出來,大家平日里喊他一句“先生”,也是因為尊重他的才學。
可是,韓彥中了進士,一只腳已經踏進了仕途,未來風光無限、大路通暢,又為什么還要倉皇攜子逃出京城?甚至要窩在獾子寨這方小天地,甘心做一個小小的教書先生?
舒予不動聲色。
她無意探究韓彥的過去,就如同她也不愿意別人來探究她的“前世今生”一般。
等到冷靜下來,韓彥這才驟然想起自己方才只顧著高興了,無意間透露出自己過多的信息,一時有些僵住。
然而說出去的話卻不能夠再收回,更不敢過多掩飾引起舒予的懷疑,只能在心中暗自后悔不迭。
師傅柳真人曾經說過,他看似紈绔不羈,萬事都不放在心上,但其實性子極為純厚,但凡是別人真心相待,必然會回以摯誠。
“你這個樣子,眼下這個時候放你下山,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他記得自己重生歸來,想到宮里的長姐和外甥,一臉急色地請求下山歸家時,師傅曾經這樣感嘆過。
“也罷,萬事有法,萬般隨緣……你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下山,那就去吧。”
面對他的苦苦哀求,師傅最終只能無奈妥協,只是叮囑他一句,“回京后若是遇到什么難處,盡管回來。紫霞觀的山門,永遠都為你打開。”
韓彥現在想想,大約那時師傅就從他乍然重生的狂喜慌亂憤怒無助的種種復雜難言的戾氣當中,看出他此行多舛,所以才特地囑咐他這一句。
可是,師傅待他包容恩重,他卻不能因此而給師門招來禍患。
紫霞觀雖然不過是大周西南邊陲的一座小道觀,名不見經傳,師傅柳真人也已隱居山中多年避世不出,但是風過留聲雁過留痕,敵人狠辣無情,他不敢賭這一絲的僥幸。
所以一出京城,他就帶著小望之直奔東北而來。
就連書信,都沒敢給師傅去一封,免得被查抄出來,牽累了師門。
想起往事,韓彥一時有些恍惚,也不知道師傅和師兄們現在都怎么樣了,他養的那只小老虎是否已經長大,有沒有回歸森林……
舒予沒有貿然出言打斷韓彥的追憶沉思,靜靜地坐在一旁,輕輕地拍著迷迷糊糊鬧困的小望之。
小家伙兒皺著眉頭,摟著她的腰,在她懷里拱啊拱啊的,就像是一只胖胖的毛毛蟲,扭來扭去,很快就,乖乖地趴在她的懷里,沉沉地睡去。
韓彥回神,只見小望之一臉恬靜地躺在舒予懷里,安然地入睡,一顆郁躁沉悶的心,瞬間就像是被春風拂過的枯枝,緩緩地柔軟了下來,綻出了新綠。
嘴角漾出一抹笑,彎腰輕輕地撫了撫小望之的額頭,韓彥語氣輕柔:“這么快就睡著啦,竟也不嫌吵。”
他剛才可是一直在高興地說個不停呢。
可見還是做孩子好,稚子純真,不與外物相擾。
舒予抬頭,恰好撞進韓彥那雙溫柔似水專注如星的眼眸里,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
雖然不幸失了母親,但是有韓彥這樣疼愛他的父親相伴,對于小望之來說,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幸運了吧!
起身輕輕地將小望之放到西間的炕床上,蓋好薄被,舒予這才挑簾出去,和韓彥商量起初十過后,學堂的孩子們正式受學的事情。
不管孩子們有多聽話,二三十個孩子要韓彥一個人教授,難免左支右絀,顧不過來。
最關鍵的是,韓彥去學堂授課去了,小望之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