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彥笑容微斂,彎腰伸手接過小望之,復又抬頭對舒予笑道:“今日陽光晴好,桃柳爭春,正適合踏青郊游。
  “你要不要和小望之一起出去走走,也順便去看看房子建得如何?也好給點意見。”
  “學生哪里敢給先生提意見?”舒予眉梢一挑,故意抱臂作懼,歪頭玩笑道,“妄議師長,我還怕先生打我板子呢!”
  韓彥哈哈大笑。
  笑罷,扶著下巴似模似樣地認真思考一番,一本正經地點頭評道:“嗯,‘妄議’二字,用得極妙。”
  話鋒一轉,又復笑道:“不過現在讓你‘妄議’的可不是師長,而是建房筑舍。”
  說到這里,韓彥忍不住笑贊道:“說到建房住舍,你可是獾子寨當仁不讓的第一人。
  “你是不知道,如今大家每天聚在一塊和泥建房,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回頭我也要搭建土坯房來住’!
  “你且瞧著吧,今年閑暇時,整個獾子寨估計都在‘大興土木’呢!等到冬天,至少得有一小半的人,都從杉木房搬進了土坯房住了。”
  舒予這些日子以來當然也聽過類似的贊揚議論,如今又聽韓彥提起,不由地感慨道:“這還真是名人效應啊。
  “想當初我們家建造土坯房時,不知道引來多少議論質疑呢。
  “哪怕是我爹娘出去說土坯房住著確實比杉木房舒適,別人也都不相信,只當是他們故意朝自家女兒臉上貼金呢!
  “可是你瞧瞧,你一搭建土坯房,風向立刻就變了,大家都紛紛說起土坯房的好來,像是他們親自住過似的。
  “這還不都是因為大家敬仰你,便覺得你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值得效仿與夸贊的。”
  舒予搖頭嘆氣,一副感慨又無奈的模樣。
  韓彥雖然覺得“名人效應”這個詞有點陌生,然而經舒予一解釋,便立刻就明白,笑嘆附和道:“東施效顰,楚王好細腰,人心向來如此……”
  就是當今朝政,不也這樣嗎?
  元嘉帝毫無底線地寵幸趙貴妃,甚至縱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迫害皇嗣,鉆營的朝臣們自然也一門心思地攀附逢迎,甚至有人上書請封趙貴妃晉升為皇貴妃。
  雖然此事因為趙太后的極力反對沒能成行,上書請封的諂臣也因為趙太后一力堅持,被尋了個錯處,遠遠地打發去了窮鄉僻壤任一個小小的縣丞,然而由此可見趙貴妃的得寵與得勢。
  前世元嘉帝駕崩之后,趙貴妃成為各家爭相拉攏的對象,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攀附趙貴妃的那些臣子能為自己所用。
  那些人雖然多是些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之輩,卻個個占據要職,手握實權,對于江山帝位的爭奪至關重要。
  可惜啊,樹倒猢猻散,失去了元嘉帝寵愛的趙貴妃,在曾經依附奉承她的那些人看來,不過是個可憐無依的婦人,很快就被那些利益熏心的朝臣們給拋棄了。
  “韓大哥,韓大哥!”
  清脆中略帶疑惑的呼喊,將韓彥的思緒從往事中拉了出來。
  韓彥凝神順聲看過去,就見舒予眉頭輕蹙,仰面盯著他看,一只手還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以引人注意。
  韓彥歉然一笑,道:“方才走神了……你說什么?”
  心里卻暗暗責備自己,真是在獾子寨生活安逸得久了,身邊又有張大叔一家三口這樣善良寬厚的人在,越來越容易一頭扎進自己的情緒里無暇他顧了,少了逃難時的那份警惕與戒備。
  這樣下去可不行。
  韓彥瞬時挺直著了脊背,微笑的眉眼也凝肅了幾分。
  好在舒予似乎并未在意。
  “你不是說要帶我和小望之去郊游踏春看房子嗎?還去不去了?”舒予抬頭笑問道。
  “去,當然要去!”韓彥爽然一笑,側身伸手做請。
  “不敢不敢。”舒予抿唇笑道,落后一步,躬身做請,“先生先請。”
  韓彥哈哈而笑,眉宇間的那分凝肅,瞬間消解不少。
  “走嘍——”
  韓彥見狀也不再客氣謙讓,一把抱起小望之,昂首闊步邁出門去。
  舒予隨后跟上,邊走便笑著說道:“要說咱們是去‘郊游’,我覺得還真不合適。我們家難道是在城里嗎?”
  韓彥深以為然,口中卻道:“爾雅有云:‘邑外謂之郊,郊外謂之牧,牧外謂之野,野外謂之林。’周禮亦曾說:‘郊,距國百里為郊。’……”
  抓住一切恰當的時機進行有效的教學,是韓彥一向的教學風格。
  舒予習以為常,聞言笑道:“獾子山離著京城有數百近千里地,要這么算起來的話,說其為‘林’大約更合適一些。”
  這番解釋讓韓彥啞然失笑,連連搖頭。
  “可不是這么算的。”說著,韓彥又細細地和舒予解釋起何為“邑”,何為“國”來。
  舒予當然不至于連這些基本的常識都不知道,她不過是見方才韓彥眉宇間一閃而逝的凝重,故意插科打諢罷了。
  如今見韓彥果然眉目舒展,一心一意地教起學來,舒予悄悄地吐口氣,眉目也隨之舒揚開來。
  三人一路說說笑笑,很快便到了新建的住房處。
  只見方厚的土坯墻已經砌了大半,不出三日大約就能上梁了。
  正在干活的老少爺們兒見韓彥過來,都紛紛停下手里的活,笑著打招呼。
  韓彥一臉真誠地團團謝過:“有勞各位叔伯兄弟了,為我的事辛勞這么多天。等到上梁那天,我吃酒!”
  男人之間的交情,往往是一杯酒建立起來的,如果不夠,那就一杯再接一杯。
  果然,大家一聽韓彥這么“接地氣”,頓時都起哄笑了起來。
  有那膽子大的,笑著和韓彥提要求:“既然是韓先生請吃酒,那可不能隨便一杯咱們自釀的水酒了事。怎么都得到秀水河子鎮上的酒肆里打兩壇回來才行!”
  倒也不是真的要挑酒喝,只是想要借此表明雙方關系融洽罷了。
  真正關系鐵的,誰會和對方客客氣氣的?
  “好!”韓彥爽快應聲。
  見韓彥跟他們這樣不見外,大家伙兒頓時更加熱情高漲了,紛紛擊掌叫好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