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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零一章 來生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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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船!”二爺直直盯住了女子。

  幾個水匪見二爺看來的眼神不同尋常,便更起勁了。

  而那邊程紫玉只暗暗緊了緊太后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后,便急急后退。

  “哥,堂哥!”她哭著喊了起來,喚的自然是甲衛長。

  她覺得水匪既然愿意給鏢局面子,那一個女人的事,還是個狼狽的丑女人,水匪應該還不至于會為了她犯傻。此刻的她,正是無比慶幸這張臉的平凡和狼狽病態,那位二爺肯定既不會看上她,也不會因小失大的。

  “救我,堂哥。”

  又喊了兩聲后,程紫玉才注意到那主船又近了來。而她一回頭,就對上了那位二爺只隔了不到三丈的臉。

  他什么時候來的,她完全不知。

  她的腿瞬間軟了……

  無人知她,此刻心頭,波濤駭浪!

  這張臉……突然就與她記憶里一張臉重合了。

  她似乎,認出這二爺是哪路牛鬼蛇神了!

  先前隔得遠,即便對面那船燈火敞亮,可她并未看清他的臉,也感受不到他的氣息。

  而此刻一臨近,在還未回頭時,她便已忽略不了那毫不掩飾撲面而來的恨意。

  仇敵的恨!

  這是當日在寧波港伙同了萬銘揚算計她的假小五!

  雖然臉不一樣了,但這個勢,這個形,那雙斷腿,那個“二爺”的稱呼,那個說話的口吻和強調,她認出這二爺究竟何許人了。

  她瞬間明白自己下意識對這個二爺的厭惡來自何方了,原來他們早有交手和過節。她也一下看懂了對方由內而外的恨意來源。

  這人,是昔日大周第二大海盜團伙施家二爺施平。

  寧波事件后,李純康安伯聯手了許海直的海盜群對其他海盜進行了圍剿。

  施平冒充了許海直的親信小五,又差點害死了程紫玉,于是他和他的船隊受到了來自朝廷和許家最猛烈的攻擊和追擊。

  走投無路時,施平放棄了幾乎成了馬蜂窩的船只跳海,被手下救走后總算保住了一條命,可一雙腿卻廢了。

  施家基本玩完,他落了殘,還被許家痛打落水狗,又被朝廷懸賞,程紫玉還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與這人有交集了。

  然而命運弄人,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又碰上了。

  都解釋通了。施家走投無路,只能愈加依附朱常玨。直接從海盜變水匪,倒是盡其用了。這些裝備精良的定制船應該也是昔日海盜手下的。

  程紫玉如何不慌,看施平的模樣,是不是已經認出自己來了?她還清楚記得,那施平腦子活絡,做事狠辣,絕對不是個可以輕易糊弄的對手。

  麻煩……

  對施平來說,他落到今日田地,這筆賬必須算在程紫玉頭上。

  若不是程紫玉當日識破他計謀,若不是程紫玉大力反攻,若不是程紫玉將火燒到皇帝身上,若不是程紫玉聯合了許家,他們施家如何會落了個幾乎全軍覆沒的下場?他如何會致殘淪為一個廢人?此刻的他應該還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在海上做霸王,何至于昔日對他點頭哈腰的萬銘揚今時今日都敢站他頭上拉屎撒尿?

  他連與朱常玨合作的機會和資本都沒了!他只能舔著臉求收留求收容求收編求庇佑,最后被拘在這小小河道,做這見不得人的困蛟?

  他一直把程紫玉當做了仇敵,當做了罪魁禍首,當成了夢里都不惜殺之千遍萬遍的心頭恨!

  那種痛恨讓他連呼吸都痛。

  他忍辱負重,所有目標就是反朝廷。

  只要能害及當今朝廷,只要能報仇,讓他做什么都成。

  他一早就發誓,終有一日要抓住程紫玉,將其千刀萬剮!若不是程紫玉一早就去了京城沒回來,若不是他的實力還不夠,他早就殺去京城了。

  他今日心氣一直不順,剛一見滿船的陶,他心魔再起,想起了程紫玉。一下就不想忍了。

  若那船上不是淄博陶,而是荊溪陶,呵,那別說鏢局,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他都要殺光滿船人。

  那個女子的聲音傳來……一下就叫他心火拔天高。

  熟悉的聲音,正是每晚響徹夢中的魔音。

  當日寧波事后,他便將程紫玉的臉,口吻,氣場,神態,甚至聲音都一遍遍反復回想,刻在了腦中。為的就是等到報仇的那日。當然,那揮之不去的教訓太慘痛,他也忘不了!

  此刻那突然而至的熟悉感,還有一回頭時發自心底的厭惡,加上那滿船的陶,都讓他恨不得手有三丈長,直接一把將人抓過去掐死!掐死!

  而程紫玉短暫的驚恐后,已趕緊回了神。

  此刻她唯一慶幸的是自己一直在假裝弱小,眼淚已經滾了下來,面對對方恨意滿滿的眼神時可以多少擋掉些眼里的慌張。又全靠站在了黑暗里,或許還不至于讓對方認出來。

  甲衛長已經另一邊趕來,擋在了她身前。

  “二爺,這是我家堂妹。她夫君剛去世,這又染了惡疾,時日無多,我這個做兄長的答應要將她送回江北老家的。還請二爺給兩分薄面。”

  這說辭是他順著剛太后所言編的。做黑的,都講究個忌頭。克夫損己之人,對方多少還不至于百無禁忌非弄到手吧?

  “把她臉給我照亮些!”施平猶若未聞,只依舊盯住程紫玉幽幽道。

  火把團聚。

  施平探出半個身子,盯著那張臉細細打量。蠟黃的皮膚,黑平的眉毛,寬肥的鼻子,干涸的唇,尖尖的下巴帶著刻薄,臉上還有塊黑斑……確實與他記憶里的那人相去甚遠。

  病懨懨的身形加上那畏畏縮縮,顫顫悠悠的可憐勁兒,更是叫他尋不到半點那人的影子。尤其是氣度方面,眼前這個女子更是與那人天上地下。

  施平有些失望,可恨意上來,又豈是可以輕易撲下去的?

  “既然命不久矣,又何必茍延殘喘?與其拖累了賈當家的,還不如死了算了!”抓不到程紫玉,殺個與其嗓音相似的女子也尤為不可。

  施平不信,自己要真動手了,那姓賈的還敢為了個要死的親戚與自己斗上不曾?

  “堂妹是我叔父家唯一的血脈了,賈某怎么也得要護她一二。葉落歸根是她最后的心愿,我這個做哥的……”

  “我若不答應呢?”施平冷笑。“賈當家的是不是要帶人和我試試?”

  “何必!”

  “爺心情不好,她的聲音更讓爺更厭惡!想繼續前行嗎?那就殺了她!或者將她留給我的兄弟們!”

  “二爺過分了!既是我親人,自然要一力護到底的!”

  施平突然發現,對面船上拿刀的幾十人都已匯聚到了那女子和姓賈的四周。這叫他忍不住瞇了瞇眼。這不對。

  他掃過眾人冷笑到:

  “真沒想到,區區一個將死的女子,竟有如此價值?”

  從賈衛長到程紫玉等人均是心頭一震。可不是?

  甲衛長越是堅持,越是相護,越是不惜大動干戈,這其實便是個大漏洞。前船慘案還在眼前,他們船能全身而退已是大幸運,正常人面對這種狀況的選擇必定是舍小取大,怎會為了芝麻放棄西瓜?還是她這么顆壞了的芝麻!

  而且這般荒謬下,滿船的人竟對她,對賈,都沒有表露任何的不滿,這更是個大問題!

  不行,不能這么對峙下去。否則不用等到動手,對方就該起疑了。

  程紫玉心急下,狠掐了自己一把,一下泣不成聲,總算將眾人注意力都吸引到身上。

  面對逼近的幾個水匪,程紫玉步步后退向船尾走去。

  “我夫君雖沒了,但我一定不會上你們船的。反正我也是將死之人,我……我大不了死……”

  她抱住船舷,翻身趴上了扶手。她哭得越發沒出息。“你們再過來,我……我就跳下去了。”

  雖不知何故那二爺為何這般咄咄逼人,但程紫玉這么一動作,太后和甲衛長都大概知道她的意圖了。可若是往常就罷了,此刻她有孕……

  前船已是扔了不少尸體到水中,湖水早被染紅,越發濃烈的腥味觸鼻,半死不活被扔水里撲騰的前船人等更在湖中慘叫連連,將這段水域生生鬧成了修羅場。

  程紫玉胃腹又是一陣翻江倒海,肚中無物,所以也就是一陣干嘔。

  “跳啊,你跳啊!”水匪們找到了樂子,不由哈哈大笑,那女子滿頭是汗,分明怕到不行還折騰,叫他們惡趣味也上來了:“小娘子,你敢跳嗎?”

  “跳下去,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到時候就沒有哥哥救你了!”

  “這片湖域今日可得死不少人。你要是死在這兒,那只怕連魂兒都要叫這些個水鬼給分食了去呢。到時候,就你一女的,結果可想而知!何必呢!”

  “下來,來哥哥們這里,哥哥們帶你游山玩水去!”

  程紫玉沖甲衛長哭得更厲害了:“哥,我死了,記得把我帶回家。只要能保護大伙兒,我……我愿意的。那位二爺說話要算話,我這就去死!你得放過我哥他們!哥,來生再見!”

  “不要!”太后,甲衛長和幾個婆子同時開口。

  可撲通一聲,程紫玉已滾進了湖水里……

  水面冒出了滾滾泡沫。

  幾個水匪也愣在了當場。他們是沒想到,這小女子還真有這膽氣。

  而甲衛長則早就收到了程紫玉示意,此刻火冒三丈,親自一把拖過了剛剛對程紫玉逼迫的一個水匪并把刀架去了其脖子上……

  隨后鐺鐺鐺的幾聲。

  那幾個剛剛還囂張無比的水匪轉眼脖子上各被架了好幾柄兵器。

  “二爺太過分了。我們兄弟都是滾刀口的,最重情義。你這般陷我們不仁不義不孝,莫不是真以為我們鎮遠鏢局也和前船公子一般是紙糊的不成!”

  甲衛長目露兇光,煞氣更比先前要重了好幾分。他“鏢局”兄弟們更是個個都拿出了武器湊到了船舷,頗有大干一場的氣勢。

  施平也沒想到那女子就這么投了河,這會兒倒更覺沒意思了。

  真要和鎮遠鏢局杠上嗎?他自然是不怕這幫人,但鎮遠鏢局在運河水域就不下十家,結上了仇,不但沒意義,還恐會被日夜不休地纏上,反而會壞了大事。

  有點沖動了。

  施平擠了個善意的笑。

  “賈當家的別急啊。本就是玩笑,令妹有膽色,倒是當真了。”這里水不淺,病重之人這種環境落水,怕救起來也沒用了。若這個方向來看,他也多多少少泄了恨。“好了,交個朋友,放了我的人,我們也不為難你們,就此放你們過去。如何?天快亮了,就此別過吧。”

  施平很顯誠意地先示意了前方撤去封鎖,隨后又命主船開動。

  交易就這么達成了。

  甲衛長命人去打撈“妹子”,見對方沒有阻止,這才將幾個水匪交還了出去。之后他便一直繃著,緊盯水匪們,只唯恐再添變數。

  眼見對方主船漸漸遠去,而前方石船也正在駛離,他的一顆心也漸漸放了下來。

  確實,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對方虎視眈眈,他們若一力相擋難免暴露漏洞。

  那個二爺一看就不是個好說話的。他的目的若不達成,只怕很難善了。所以要么對上,要么死,并無其他選擇。

  與其被動挨打,不如將所有主動權牢牢抓在己方手中。

  程紫玉一跳水,就可以抓住對方逼迫這一由頭,有此天屈,他們自然可以憤怒,可以囂張,可以劍拔弩張……如此,才是唯一可以不暴露還能逼退對方的法子。

  就是代價……恐怕有點大。

  甲衛長一想到這寒涼河水和程紫玉的身孕,又開始頭皮發麻。這孩子是主子的第一個孩子,可萬不能出什么事啊!否則主子回來,他可如何交代?

  好在聽說主母水性過人,御醫也已侯在船舷,婆子們已經拿出了斗篷棉被,應該不會有事吧?

  甲衛長真想親自跳水救人,卻還是不得不站在了船舷,將他的威壓施放下去。

  湖面上,哀嚎陣陣。

  前船不管死的活的都被扔下了水。

  水匪們奪了那船,正調頭駛離。

  不得不說,他們是真的訓練有素。還不到半刻鐘的時間,便全都撤了個干凈。甲衛長示意幾條沙船趕緊救人的同時,也不得不嘆,時局當真越來越嚴峻了。

  若不趕緊定下大局,這謀反的就不僅僅是玨王了……想到這兒,他不由立馬發了一令:全速前進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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