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您真的要找我們廠里的領導？”
安妮腰也塌了，背也駝了，整個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精氣神，她雙眼無神，喃喃的說道：“你如果找了領導，我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媽，您不是最疼我的嗎？可為什么要這么對我？非要我被打回原籍，跟你回老家種地，你才滿意？”
“媽，我知道我不該答應讓春妮預支工資，可、可愛國他們都是我的孩子，我養他們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媽”
常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安妮似乎是真的被親媽的一番話把心都傷了，193的魁偉漢子，竟嘩嘩的流眼淚。
“哎呀，就是啊，老太太，二勇要是做得有什么不和你心意的，你大可回家好好教訓，何必鬧到外頭？”
“論孝順，別人咱們不好說，周二勇絕對是咱們這一片最孝順的人。”
“對啊對啊，您啊，好歹也體恤一下做兒女的難處。”
周圍的人雖然依然看不過安妮的窩囊，但心里還是挺可憐他的。
唉，孝順親媽孝順得連老婆孩子都不要了，結果親媽還不滿意，竟是用工作來要挾他。
這、這還是親媽嗎？！
眾人七嘴八舌的勸著，梁老太也已經清醒過來，察覺不對勁，趕忙順著眾人遞上來的梯子往下爬。
她不自在的抿了抿頭發，抱緊孫子，恨聲道，“我還不是被徐春妮那個敗家娘們給氣壞了？”
她看向周圍的人，擠出一抹苦笑，“她預支工資就預支，三十塊錢還不夠他們娘兒六個生活的？為啥非要一下子預支那么多？”
“天爺啊，那可是一百八十塊錢啊，她剛跟我兒子吵了架，帶著孩子搬了出去，后腳就預支了那么多錢，我、我可不就多想了嗎。”
“貼補娘家也就算了，到底沒有便宜了外人。可我更擔心她年輕不知道分寸，手一松，再多的錢，也不夠她禍禍的啊。”
她這一番話，雖然有些勉強，但多少有一絲道理。
徐春妮一下子預支了周二勇半年的工資，確實有點多啊。
雖然她要養五個孩子，可除了學費和日常吃穿，五個孩子也花不了這么多錢。
更不用說徐春妮自己還有工資呢。
“媽，紅紅的病還沒好呢，愛黨也營養不良，都需要補充營養。”
安妮當然不會讓梁老太帶偏了節奏，她抹了把淚，凄然的說道：“愛國、愛軍和愛敏三個，也、也——”
她仿佛又想起五個孩子面黃肌瘦的模樣，臉上寫滿了心疼、自責，一時竟說不下去了。
眾人這才想起，對哦，周二勇家的小閨女差點兒被親奶奶打死了。
還是鄰居好心，幫著叫了人，又送醫院及時，這才保住了一條小命。
而周家其它四個孩子，也看著黑黑瘦瘦、破衣爛衫，明顯就是吃不飽，又多年不做新衣服啊。
再看看梁老太懷里抱著的周愛強，白白胖胖，小下巴都胖出兩層了，身上還穿著簇新的棉布小褂。
眾人的眼神瞬間變了。
人群中更有看不過眼的中年婦女喊了一嗓子，“人家徐春妮不把周二勇的工資預支走，難道還要留著錢養外人？”
“就是，自己孩子餓得跟小雞崽兒似的，卻把個侄子養得油光水滑，換做是我，也會把工資都預支走！”
“對對對，老太太，做父母的難免偏心，可也不能偏到這個份兒上啊。”
眾人又開始“勸”老太太要善良。
梁老太心里氣急，臉上卻不敢再表露出來，悄悄把周愛強往懷里藏了藏，然后道：“她把錢都預支走了，咱們一家吃什么？”
“昨天家里就斷了糧，你又不見人影，嗚嗚，強強餓得直哭，就是我也差點兒厥過去了。”
“你個不孝子啊，為了老婆，連親娘都不顧了啊。”
眾人心說話，什么“一家”，“周二勇”被親媽趕出去的事，早就在廠子里傳遍了。
還有人家徐春妮，雖然負氣搬了出去，可也不是不管“周二勇”了。
這半個月來，徐春妮自己不露面，但總會打發孩子來廠里給丈夫送些吃得，或是送換洗衣服。
聽說前幾天“周二勇”跟著嚴師傅出差，想回家收拾幾件換洗衣服，他親媽，硬是連門都沒讓他進。
弄到最后，還是徐春妮給收拾的行李。
“媽，我沒有不管您。”
安妮見火候差不多了，吸了吸鼻子，帶著濃濃的鼻音說道：“前兩天我出差了，所以不知道家里斷了糧。我、我——”
她翻了翻褲兜，從里面掏出了幾張毛票和分錢的鋼镚，數了數，只有五毛七分錢。
這些錢肯定不夠啊，但工資是不可能再預支了，安妮沒辦法，只好舔著臉去跟相熟的同事借錢。
借了一圈，總算湊夠了三十塊錢。
梁老太拿了錢，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安妮站在廠子大門口，呆呆的看著梁老太的背影，表情很是復雜。
傳達室的老王，是個好八卦的熱心腸，他拉住安妮，苦口婆心的勸了一句：“二勇啊，為人子女，孝順父母是應該的，可、可也不能沒有原則啊。”
“那什么，你別看我媽喊得兇，她就是個刀子嘴，其實心里還是很疼我的。”
安妮擠出一抹笑，“再說，我、我媽也不容易，不管怎么說，她幫我帶大了五個孩子。”
“帶孩子？”
老王眼睛一亮，對啊，他怎么把這茬都忘了。
周二勇并不是家里的長子，不用跟著父母一起住。
周家早在周三壯結婚后就分了家，梁老太把家里的房子和大半的錢都留給了周大力。
而按照華國的慣例，哪個兒子得了大部分的家產，哪個兒子就負責贍養父母。
其它兒子，只需給些口糧，或是生活費就好。
當年梁老太之所以來城里，是因為徐春妮剛生了孩子，卻沒人照顧。
周二勇兩口子都是工人，徐老娘那邊剛生了一場病，暫時顧不上徐春妮，所以才把梁老太接來看孩子。
隨后，徐春妮十三年生了五個孩子，一直沒斷頓，梁老太也就留在了城里。
現在周家的五個孩子都長大了，最小的周愛紅也能送育紅班。而且聽說徐春妮生周愛紅的時候傷了身子，以后不能再生了。
按理，梁老太也該回農村了。
偏偏她在城里住得久了，又整天一副給兒子當家做主的模樣，連周圍的鄰居都忘了，周二勇并不是負責贍養老人的那個兒子。
梁老太應該跟著得了房產和錢的周家老大過日子！
老王仿佛發現了什么秘密，看著安妮走間，便開始跟出入的工人閑聊。
“唉，你知道吧，其實周二勇在老家早就分家了，他媽不過是來看孩子的。”
“孩子大了，卻賴在城里不走，還把人家春妮趕了出去，為啥？還不是想拿周二勇的錢貼補其它兩個兒子。”
“哎喲，這么一說，周二勇可真夠傻的啊。”
“可不是傻嗎，關顧著孝順了，嘴上更是整天掛著我媽最疼我，其實呢，人家老太太還是更疼其它孩子。”
“這周二勇，咋就分不清誰遠誰近呢。”親媽是親，也只有一個，可親媽卻不只有你一個兒子啊。
說到底，能陪著你走完下半生的人，不是父母、不是兒女，而是自己的伴侶。
結果，周二勇卻為了孝順親媽，硬生生氣走了老婆，哼，以后有他后悔的。
“看今天老太太這架勢，以后還有周二勇吃苦憋屈的時候。還有啊，這個父母代替兒女預支工資的口子不能開——”
這年頭子女多，家里的矛盾也就多，就是這些工人，家里也有偏心的父母。
只是沒有梁老太這么過分。
但一旦梁老太成功預支到了周二勇的工資，可就開了惡例。
萬一消息傳出去，讓自家父母知道，他們也來個有樣學樣，自己的小日子還過不過了？
分了家的父母來預支工資，做兒子的不同意，人家就會說了：你不孝順啊，看看人家周二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