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武雖然不怎么待見那些知青,但也不會苛待。
馮新華這批新知青到來后,安德武就去知青點看了看,給他們送了口糧,見他們已經安置妥當,就丟下一句:“你們剛來,先休息幾天,整理一下行李,順便熟悉熟悉環境。”
馮新華等人便得了三天的假期。
他們五個都不是心里沒有成算的人,哪怕是最嬌氣的葉亞男,也拿著從城里拿來的水果硬糖,向村子里的小孩兒套話。
其它幾人,也都用各自的方法套取信息。
到了晚上,他們這批新知青就會湊到一起交換信息。
風澈雖然冷了些,卻也沒有不合群,他還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看在他還算“知趣”的份兒上,馮新華他們也就忍了風澈的孤傲和冷漠,暫時把他當成了伙伴。
“哎,同志們,有個大新聞啊。”
葉亞男從外面興沖沖的回來,將幾個在院中收拾東西的同伴叫了起來,幾人齊聚到了堂屋。
“啥事啊?”錢建國的興致不是很高,因為他已經去地里看過了,金黃色的小麥充滿豐收的喜慶,可他卻一點都不高興。
因為這意味著夏收快要到了。
他雖然沒有經歷過夏收,可聽村里人的閑談便知道,一年中最累的就是夏收。
干慣了農活的農民都覺得累,就更不用說他們這些從未下過地的知青了。
“你們還記得跟咱們一起來安家堡的安寶妮嗎?”
葉亞男提到安寶妮這個名字的時候,眼底里閃過一抹嫉妒,“在路上的時候,我就覺得她不安分,果然啊,她剛回來就聚集了一群十四五歲的年輕人——”
“她、她是想學、學城里——”馮新華的臉色有些難看。
話說在省城的時候,他們也曾經跟著學校的同學一起鬧過。
當時還覺得痛快,現在回想起來,卻是一陣陣的懊悔與后怕。
以為遠離了省城,就會跟那些瘋狂告別,沒想到,這安家堡也要掀起那樣的風暴了。
而這場風暴的主使者,居然是他有些好感的小姑娘。
“沒錯。她也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好多軍裝、領袖胸章,”
葉亞男見馮新華的臉色變了,心里一陣暢快,繼續說道:“只要是那些小姑娘、小伙子肯加入她的隊伍,她就發給他們一套軍裝和胸章,哦對了,還有紅寶書,也是每人一本。”
“她、她這是想干什么啊?安家堡又不是省城,他們想鬧,估計也沒有目標吧?”
錢建國的表情更加難看了,在城里的時候,他沒有參加那些活動,因為家里的大人不許。
當他親眼看到那些同齡的伙伴做出來的慘事之后,他才知道,家里人為何阻止。
原以為安家堡是農村,生活或許辛苦些,但勝在清凈。
現在看來,他還是太天真了。
“誰說沒有?”
葉亞男這兩天撒出去了十幾塊糖,早就把安家堡上上下下的情況都打聽清楚了。
“西山農場!”
風澈冷冷的吐出四個字。
“沒錯,就是西山農場。”葉亞男有些意外的看了風澈一眼。
“在農場改造的黑五類可不少。”馮新華也想到了這些,表情更加難看。
“哎、哎,幾位同志,村里又有新鮮事了。”
陳明瑞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那個安寶妮帶著一群小兵去省城了。”
去省城?!
她沒去西山,而是跑去了省城?
馮新華幾人齊齊傻眼。
就是風澈也有些好奇,這個安寶妮,到底想干什么?
“小姑姑,咱們去省城干什么啊?”
別說知青點的知青們了,就是安淑琴也有些好奇。
安妮領著五六個新收的小跟班,坐在噠噠噠的拖拉機上,一路朝省城進發。
聽到安淑琴的問話,安妮笑著說,“我不是說了嘛,咱們大隊長想在村子里建個衛生所。可要建衛生所,沒有大夫怎么行?”
安淑琴眼睛一亮,小聲道,“小姑,你的意思是——”去省城找醫生?
作為后世穿來的人,安淑琴很清楚,在這十年里,醫生也是受沖擊最大的一個行業。
許多好的醫生,都有留學經驗。
而留學二字,在這個特殊年代就是原罪。
如果能趁機救幾個名醫,不管是對現在的安家堡,還是對以后的安家,都是有很大好處的。
“那,會不會有麻煩?”
安淑琴到底是個普通人,最先想到的還是自家小姑姑的安危。
安妮的笑意更深,“這能有什么麻煩?咱們安家堡需要醫生,省城的領導們急百姓之所急,肯定會同意的。”
還是那句話,她們不搞陰謀,而是來正大光明的陽謀。
只要喊對口號,一切按規矩來,什么事都好操作。
安淑琴見安妮這般篤定,也就放下心來。
也是,自家小姑是什么人哪,既然想做這件事,定是提前將對策都想清楚了。
她呀,只需跟在小姑身后搖旗吶喊,做個合格的馬仔!
拖拉機突突突的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只把幾個剛換上新軍裝的小將顛得夠嗆。
但他們生平第一次穿新軍裝,胸前還別著最尊敬的領袖胸章,整個人都美得要飛起來,哪里還顧得上那點兒身體上的不適。
再者,他們可是肩負著重大使命的,安寶妮說了,這是他們安家堡聯防大隊第一次做任務,他們一定要好好干,不能讓人笑話了,更不能丟了聯防大隊的臉。
“寶妮,到了。”
負責開拖拉機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叫方卓。
他不是安家堡的人,而是去年來的知青。
倒不是安德武不想安排自家人去開拖拉機,實在是整個安家堡都沒有一個人會搗鼓這玩意兒。
還是方卓表示他在省城的時候接觸過拖拉機,跟著送拖拉機來的師傅學了兩天,果然很快就上了手。
安德武把手一揮,便讓方卓負責伺候安家堡這臺最值錢的大家伙。
方卓平常不用下地,只需要保養拖拉機,在需要的時候開開車就成,但工分還是算滿工分。
“好,多謝方同志了。”
安妮跳下拖拉機,然后將小馬仔們一個個的接了下來。
幾個人乍一來到省城,都有些興奮,明明坐了一路腳都麻了,胃里也翻騰得厲害,卻都被眼前的繁華景象所吸引而忽略了這些不舒服。
“哎呀,這就是省城啊,馬路可真寬啊。”
“天哪,那邊還有樓房哩。”
“城里人穿的真好,有那么多自行車啊。”
幾個人嘰嘰喳喳的議論著,興奮的模樣,活脫脫就是剛進城的鄉下人。
至少路過的城里人,全都投以不屑的目光。
“嗯哼~”
安妮清了清嗓子。
眾人趕忙停止議論,齊齊看向安妮。
“大家沒忘了咱們是來干什么的吧?”安妮神情嚴肅,舉起了手里的紅寶書。
“沒忘!我們是來找醫生的。”眾人也都舉起手里的書,齊聲喊道。
大家都是年輕人,嗓門也大,一起喊來,竟也有幾分氣勢。
安妮滿意的點點頭,然后帶著眾小弟一起殺進了省城第一醫院。
“哎,你們——”干什么的?
看門的老大爺習慣性的要呵斥,但一看幾人穿著簇新的軍裝,個個興奮的嗷嗷叫,頓時嚇了一個激靈,沖到嘴邊的訓斥變成了輕聲詢問,“不知幾位小同志來咱們醫院有何貴干啊?”
“你們醫院醫術最好的大夫是誰?”
安妮到底是去過京城、見過大場面的人,冷著一張俏臉,嚴肅的問道。
老大爺吞了口唾沫,猶豫再三,不知該不該說。
唉,劉院長已經夠慘了,昨天剛剛被折騰了一回,如果再落到這群小兔崽子手里,沒準兒就會沒命啊。
“這位小同志,還不知你是——”老大爺試探的詢問安妮的身份。
安妮沒說話,安淑琴這個貼心狗腿兒立刻跳出來,“你不知道吧,我們是安家堡的,這是我小姑安寶妮,剛從京城回來,還跟領袖合了影。”
老大爺頓時肅然起敬,看安妮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了不起啊,小同志!”
“老大爺,是這樣的,我們安家堡缺一個醫生,聽說省醫院的醫生最好,我們便想請上級領導支持一下我們安家堡。”
安妮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老大爺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還是小心翼翼的說,“我們醫院的劉院長醫術最好,不過他成分不太好,已經被撤去了院長職務,留在醫院以觀后效。”
“就是他了!”
安妮豪氣的一揮手。
老大爺再次提醒,“他成分不好啊。”
“正好,讓他去我們安家堡,好好接受貧下中農的改造。”
安妮毫不在乎,朝著身后的小跟班們一擺手,喊道,“同志們,上啊!”
老大爺眼睜睜看著一群小將呼嘯而去,半個小時后,裹挾著臉上有些淤青的老院長又跑了出來。
望著一群人離去的背影,老大爺嘆了口氣:希望事情如他猜測的那般,這樣的話,老院長還能有個活路。
就這樣,安家堡的衛生所建了起來,醫生一名,學徒安淑蘭一枚。
安妮還不停歇,又帶著一眾小跟班闖進了村委會的大門。
“大隊長,我們要求建個學校!”
安德武故作頭疼的揉了揉額角,“寶兒啊,好好的,怎么又想起建學校了?”
“是啊,安寶妮,你已經弄了一個衛生所,剛消停沒了兩天,怎么又折騰上了?”
說話的是安家堡的支書,叫安國興。
他雖然也姓安,但跟安德武并不是一家。兩家祖上是堂兄弟,但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一直以來,安家堡的族長和村長都是安德武這一支擔任。
安國興這一支早就想取而代之,但始終沒有機會。
安國興能做安家堡的支書,還是走了公社ge委會的路子。
安寶妮還知道,安國興跟李林關系不錯,李林很多舉動都是安國興暗中授意。
說句不好聽的話,李林就是安國興養的一條狗,幫著安國興四處汪汪。
“我是安家堡聯防大隊的主任,請教我安主任。”
安寶妮嚴肅的回了安德武一句,然后沖著安國興說道,“我的聯防隊員要學習領袖語錄,沒有學校,我們怎么學習?”
“……”學習領袖語錄可是大事,安國興腦子抽了都不敢說不同意。
最后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安妮又勝一籌。
剛被李林鬧著停了課的小學又重新開學了,雖然學得是領袖語錄,可總是個好的開始啊。
安妮聽著學校里傳來的背誦聲,暗暗松了口氣。
她正想著進行下一步計劃,迎頭就遇到了風澈。
“安寶妮,你很厲害啊。用老頭子的人情從軍區農場弄了輛‘報廢’拖拉機,又將拖拉機交給方卓來開,而方卓的姑姑為紡織廠招收臨時工的時候,把公社徐主任的侄女兒招了去,前兩天,你又走了徐主任的路子,把自己侄女塞進了公社收購站做臨時工……”
風澈一口氣將安妮最近一段時間的動作全都說了出來,說完這話,他就緊緊的盯著安妮,試圖從她臉上看到驚慌或是意外。
而讓風澈失望的是,安妮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安妮迎著風澈的目光,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和洪老是什么關系?你來安家堡另有目的吧?而你估計也不是普通的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