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飛的脾氣有時候好,有時候不好。
平時生活的時候,他的脾氣處于不可預測,說不準時不時就能無端的發一頓火或者鬧脾氣什么的,因為這種時候他基本是完全放松的。
但是只要在工作,在生意場上,他的脾氣向來是出奇的好。
嚴格來說,在生意上,他是沒有脾氣的,很少去帶入個人主觀情緒,而是以很客觀的角度,通過利益得失來做出判斷和衡量。
尤其是談判的時候,對方提出再苛刻的條件,他一般也不會生氣。
大家都是為了賺錢,說不定還是我想賺你的錢,這當然不是件簡單的事,遇到各種麻煩很正常,有什么好發脾氣的呢?
但是許樹標提出第三個問題的時候,梁一飛還是有點忍不住,心臟噗通一跳,肚子里就有一句媽賣批不知該不該講。
什么叫做怎么確保?
誰能確保?
就是國家一號首長,恐怕也沒法確保未來一定會是什么樣子的吧?
老子明兒個要是飛機失事掛掉,走街上被車撞死了?
將來的事,現在確保,那不是空口白牙的扯淡嘛,這跟講我愛你一萬年有毛區別。
怎么確保,如果合作,合同上不是寫的明明白白的嘛,責任義務,違約會怎么樣,這不就是確保了嘛。
這種看起來好像很精明,實際上十分業余低端的問題,有什么好問的,耍人玩呢?
“簽合同嘛。”
梁一飛隨口說:“如果達不到這個數字,我賠錢不就可以了。”
“這不用你說。”許樹標的風格出奇的穩定,和之前幾次一樣,‘頓了頓然后對他的問題進行補充說明’,說:“我不要你跟我講合同條款,那些都是死的,走法律手段,是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的選擇,耗時耗力,還未必有結果。我不喜歡情況走到萬不得已的哪一步,所以我現在要聽,你怎么能保證你可以按照你的計劃,把未來市場做到十億、三十億、五十億?”
梁一飛皺了皺眉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這一次許樹標還以為梁一飛沒明白,解釋說:“簡單來講,你準備怎么做,怎么去在大陸推廣經營紅牛?”
梁一飛并不是不懂他的意思,剛才他‘頓了頓’之后,那番解釋,梁一飛就明白了。
答案梁一飛有,不敢說百分之百確保,但的確有很大把握。
可是他怎么可能說出來呢?
告訴許樹標,自己準備怎么開拓市場,怎么經營,有哪些策略,大方向上是什么戰略,細節上是什么戰術,準備找那些明星,通過那些方式打,廠子如何管理……
這些東西都是自己的先知帶來的商業機密,怎么可能說?
其中很大一部分的信心,是來自于對未來的先知,即便說出來,對方也未必會如同自己一樣篤信。
退一步說,對方即便相信了自己,可如果自己說了,最后許樹標卻不給自己這個代理,而是交給別人,或者他去做,然后再按照自己的辦法去實施,那怎么辦?
連喊冤都沒地方。
“徐先生,您問了我三個問題,那么我也想和您交流一個問題。”梁一飛笑了笑,一本正經的問:“作為代理商,我要紅牛的全部配方和專利,您會同意嗎?”
不等許樹標回答,梁一飛就直接說:“當然不會,因為這是個很過分的要求,如果有了專利和配方,那我何必找您代理,我自己生產就是了。反過來也是一樣的道理,如何去經營,也是我個人的獨家專利和商業秘密。”
梁一飛的語氣很溫和,但態度卻十分的堅決。
許樹標也沒有因此不悅,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對梁一飛的話表示認可,還是他思考時候的一個習慣性動作。
“許先生,您剛才說不需要我來分析大陸市場,可是這個市場,并不是我不分析,它就不存在的,相反,這里有12億人,這12億人經過了幾十年缺乏物資的貧困生活,正在大踏步的走進繁榮,他們渴望消費,渴望一切新的東西,在不遠的將來,這12億人中,至少有一半可以成為紅牛潛在的常規客戶群,紅牛如果想有更大的發展,進軍大陸市場,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棋,我是做保健品的,這種產品對于客戶心理需求的把握有很高的要求,我可以在一年之內,創造從0到一個億的奇跡,我想足夠證明您要我證明的,甚至可以不謙虛的說一句,我對市場的理解、營銷的能力、生產的管控、國家政策的把握,都處在國內的頂尖水平,所以,我認為,我是紅牛在大陸最好的代理商之一。”
梁一飛雖然不能詳細說自己的策略,但是大而化之的從大局著眼談一談卻是可以的,說完,也頓了頓,道:“當然了,我不能說我是唯一、最好的人選,但我一定不是個錯的人選。”
一直沒有說話的謝逸飛終于插了一句嘴,說:“何況,梁老板還很年輕,許老先生,我記得您說過,只要有時間,一切就都有可能。”
許樹標目光微微一轉,在謝逸飛臉上掃過,并沒有接他的話。
而是看向了梁一飛,認真的說:“你講得這些,聽起來都很有道理,事實上,應該也的確有道理。但是,我還是更想要一些確定的東西。你沒有背景,所以無法確定能在大陸暢行無阻,你沒有足夠的資產和事業,所以無法證明你有能力去承擔起一個幾十個億的項目;最后你也不愿意告訴我你的具體方法,所以,我連進行判斷,試圖去相信你的依據都找不到。所以……”
許樹標終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卻是搖著頭的,說:“我認為,你并不合適作為紅牛的代理。”
然后,對謝逸飛說:“我和你伯父,其實已經是老人,我們更希望去做一些穩定的事情,年輕固然有無限可能,但最大的可能,還是冒險后的失敗。”
說完,不等梁一飛表態,他拿起了桌上的電話,用泰語說了一句什么,也就十幾秒之后,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推門進來,沖梁一飛和謝逸飛很客氣的說:“兩位請吧。”
許樹標看著有些錯愕的謝逸飛和梁一飛,說:“雖然不能合作,但是必須承認,梁老板,你是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以后如果來泰國,歡迎你來我這里做客。今天我還有工作要做,就不留你們了。幫我向謝先生問好。”
在那個中年管家的帶領下離開辦公室,剛出過道,就看見樓下丁靜靜在和那個剛才和許樹標一起來的小孩說些什么,也不知道丁靜靜講了句什么,那小孩仰著臉,一副得意洋洋得神情,似乎非常的受用。
“哥怎么樣?”吳三手和袁東來起身迎上來問。
裘娜丁靜靜和裘娜的兩個女助理也停下了話語,朝這邊看過來。
“沒談成。”梁一飛搖搖頭。
“嗯?”這倒是讓袁東來和吳三手他們十分的意外。
來之前他們內部分析過,紅牛在內地找代理是勢在必行的,沒有哪個企業,尤其是亞洲的企業,會放棄大陸這個超級大市場;而梁一飛之前更是表現的十分有信心。
吳三手和袁東來對梁一飛更有信心,尤其是吳三手,這幾年來,只要梁一飛認真去辦的事,就沒辦不成的,他談判的能力很強,去談的業務,從來沒失敗過。
更何況,這次是個兩利的好局面。
沒理由會失敗啊,而且失敗的這么快,就算對方有什么其他想法,也應該換個時間繼續談才對。
“先走吧,我們路上再說。”梁一飛揮揮手,對裘娜一笑說:“正好有時間了,咱們去會會你們的原料商。”
裘娜有點不好意思,這趟來梁一飛的事沒談成,還要幫她忙。
在別人家不好多說,于是一行人離開了這個莊園,臨走的時候,那個叫做沃拉欲的小男孩終于露出了點孩子氣,有些依依不舍得送到了大門口,不過看他一路上的說話對象,顯然不是送梁一飛他們,而是送丁靜靜。
離開莊園,上了車,謝逸飛長長的噓了一口氣,遞了一支煙給梁一飛,說:“我今天是真的有些對你服氣了。”
“你這話不是挖苦我吧?談生意沒談成,你還服氣?”梁一飛說。
“生意嘛,有成就有不成,拿破侖還打過敗仗呢,這不要緊。但是我沒有想到,你這么年輕,就能和許樹標平等對話,氣勢上并不落下風。”謝逸飛聳了聳肩,說:“反正我做不到,小時候還行,可是越長大,我越覺得像他們這種老頭子身上,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和氣場。這么跟你講吧,如果他剛才是問我這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也許我就要忍不住搬出我伯父來擋一擋。就算熬過第一個問題,第三個問題,為了能拿下代理,我肯定也會放棄一些原則。大將之才啊!”
人當然是有氣場的,氣場是由一個人的身份權力年齡閱歷金錢等等綜合因素構成的,可梁一飛能在許樹標面前,至少面子上不落下風,有一個謝逸飛根本想不到的原因。
梁一飛壓根就不是22歲的青年,他也算是見過中國十幾年后頂級企業家的中年老熟男了,面對一個小國富豪,有什么好緊張的。
見梁一飛沒說話,謝逸飛說:“許樹標這個老頭脾氣怪,他未必是對你有什么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