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浩的能力和威望的確都沒話說。
幾百號人,誰去討債,哪些人留守,這是需要平衡的,交到他手里,前前后后也就三天半時間,討債小組就組建完成,然后從梁一飛的手里拿過欠條,一共52個人,五個小組,浩浩蕩蕩的討債大軍在元旦后踏上征程。
梁一飛在元旦這天,給他們開了個歡送鼓勁大會,五個小組的組長披著大紅花粉墨登場,上臺挨個發言表決心。
緊跟著是一月份,按理說一月要過年,一般廠子都比較輕松,可汽水廠和梁一飛這頭忽然就忙了起來,連整個元旦這天都沒回家。
先是潘覺的采訪報道,上次和梁副處長在嵐韻湖一番長談,梁副處長回去之后下定決心,要把汽水廠當成一個典型豎起來,狠狠宣傳一下南江省得國企改革進程和成績。
報社當然配合,在原來的基礎上,要做一個正兒八經的系列大型連續報道,過年之前,第一期就要出來。
主題是:南江省企業改革之中,私營企業家如何參與。
潘覺天天跑梁一飛這邊采訪,寫了稿子給梁一飛先看,梁一飛也很認真,樹典型這種事,樹的好了固然名利雙收,要是有紕漏那也能惹來很大麻煩,所以潘覺的稿子,他自己把關,梁一飛把關,梁副處長把關,最后是報社總編把關,就跟西天取經似的關卡重重。
潘覺聽梁一飛的,他太有經驗了,梁一飛說什么就是什么,可有時候和后面兩道關有不同意見,三方難免又要碰頭坐在一塊聊個小半天。
除了報社這邊,梁一飛還專門抽了個空,親自去買‘保健品’,幫梁副處長那位當療養院院長親戚的忙。
元旦過完,春節將至,正是保健品最熱銷的時候,借著這個機會,近距離感受一下保健品市場到底是什么熱度。
結果,沒感受到……因為,買不到!
梁一飛帶著吳三手兩人先是去了百貨大樓,所有保健品都在三樓禮品專柜,剛到三樓,就看到東南角那邊人山人海的,擠進去一看,柜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桌子,桌上放著血壓計,后面坐著十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在免費問診。
一問才知道,三株藥業今年把百貨大樓這一片柜臺全包了,不給其他保健品入場,連續進行一周的免費問診。
春節前十天開始賣,凡是拿著‘診單’的消費者,買一盒三株口服液,送一個保溫杯。
和印象里不同,在場的不光有老人,事實上,大多數都是中年人,梁一飛看了一會,很多人根本就不量血壓,拿了一個‘問診單子’就走。
買產品送禮物,這一套后世很常見,不過在當前,卻非常能吸引人的購買欲望,尤其是送很實用的禮品,87年首都有家鞋店,買一雙鞋,送一雙筷子,結果引起了哄搶。
利用新聞、、代言、贈禮、獲獎等等后世看來很常規的手段,推動產品銷售,幾乎算是中國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最高端的營銷智慧了,至于梁一飛的那些‘金點子’,毫不夸張的說,在當前,屬于傳奇級別。
“哥,要不我們就買三株吧?”吳三手問。
“不,還是買太眼神。”梁一飛搖搖頭。
太陽神財大氣粗,習慣在電視上重金做,走城市路線;三株相比之下財力要弱一些,走得是貼地氣的路子,全國每個城市輪番做義診,送禮物,開拓農村市場。
現在國內保健品市場,領頭羊還是太陽神當之無愧,既然給老干部發福利,那肯定得買檔次高的。
不過也就一年的功夫,三株和太陽神在營業額上就能夠并駕齊驅,成為年產值幾個億的企業。
吳三手是知道中華鱉精配方的,嘀咕了一句,說賣保健品,比賣軍火還來錢。
百貨大樓買不到,梁一飛找張松幫忙,張松這人是圈子里的萬金油,跟誰都打交道,直接從當地太陽神省一級的經銷商那里拿貨。
本以為張松的面子,加上自己的面子,兩個濱海市大老板的面子加一塊,對方不說什么激動萬分吧,肯定也要借機結識一番。
一車就兩百箱,算不上什么大錢,換成梁一飛自己,肯定是成本價,說不定還會請對方一起吃頓飯交個朋友。
哪知道這位經銷商牛逼到了天上,張松開口,差點要不到貨,最后好說歹說,一盒還加了三十塊錢的價,才‘特批’了兩百盒!
還得梁一飛自己去提貨。
帶著車到了太陽神的倉庫,梁一飛算是有點明白為什么人家這么牛逼硬氣:倉庫不算大,還沒新時代改成教室的倉庫大,可是門口停著運貨的車,卻排隊排出了快有一里地!
梁一飛看著就有點不太懂:就這么點大個倉庫,能有多少貨?
這么多貨車,夠裝嗎?
“你以為這倉庫是裝貨的啊?這就是個辦公地點!”張松指了指倉庫的另外一頭。
梁一飛這才注意到,倉庫一邊是排隊等著拿貨的車,另外一邊,也不斷來車,但卻是送貨的車。
一頭卸貨,另外一頭直接裝貨。
張松搖頭苦笑說:“你看看,人家這個生意多得多牛逼,逢年過節,來多少賣掉多少。”
兩個大老板,跟打工仔的似的,又是遞煙又是說客氣話,問了幾個人才找到那位省級經銷商的辦公室:倉庫二樓東頭的一個小房間。
推門進去一看,梁一飛愣住了。
房間里就三個人,兩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在抽煙,一個干瘦干瘦的男人坐在老板桌后面,嘴里也叼著煙,兩手飛快的點錢。
地上放了幾個大麻袋,里面全是錢,那個男人點完錢就把一疊用橡皮筋一扎,直接擺在桌上。桌上已經放了大概有好幾‘層’現金。
“吳老板,這位就是梁老板,我帶他來拿貨。”張松笑呵呵得說。
太陽神南江省總經銷商吳洋就抬眼皮掃了一眼梁一飛和張松,對邊上坐著的一個壯漢說:“你帶他們去樓下,取兩百箱我們自己存下來的。”又對張松點點頭說:“錢直接給他就行,現金啊!”
說完,就跟沒看到梁一飛這個人似的,繼續點錢。
梁一飛張松跟那個壯漢一起提貨,給了錢,開車回來的路上,張松唏噓說:“生意做到這個份上,那才叫真牛逼,誰的臉色都不用看,誰的面子都不用買,全用錢講話!聽說連當地政府,都要供著他們。”
“那是,當地都是他們養著在呢。”梁一飛笑笑。
太陽神90年的營業額就突破了兩個億,納稅至少超過八千萬,據說今年的營業額已經接近了十億大關邁進,這么大的稅收額度,所在的東關縣也好,黃江鎮也罷,那還不得把它當寶貝一樣捧在手心里?
這種企業,在當地就是土皇帝,在一定的環境下,比地方主政官員權力還大,當官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倒霉,或者調離,企業不一樣,誰來當官,想搞出政績,都要依靠這種巨無霸型的企業。
“你說,人家太陽神算是全國最大的私營企業了吧?”張松忽然問。
“怎么好好問這個?”梁一飛說。
大部分人以為太陽神是私企,其實和當前很多看起來像是私企的大企業一樣,太陽神也存在產權不清晰的問題。
“我就忽然覺得有點跟不上時代了。”張松感慨說:“你說說,這日子都怎么過的?也就七八年前吧,萬元戶就不得了了,就還在為成萬元戶沾沾自喜的時候,忽然就有十萬、百萬元戶了,都來不及反應,緊跟著,地方上就冒出來上千萬的大老板。”
他看了看梁一飛,說:“我兩還覺得自己挺牛逼,在市里呼風喚雨不得了,可這才多久啊,私營企業,就有做到上億的了!可我總覺得不太真實,回頭看看,不說萬元戶了,百萬元大戶是最有錢的年代,好像就在昨天。”
“老張,你這個有文藝氣質,怎么不去當作家呢?”梁一飛哈哈一樂。
其實,他可以理解張松的感慨。
80年代末、90年代初,社會需求極大膨脹,物資相對短缺,財富因此可以飛快的聚集,但是財富的上限也不斷的被打破。
今年富豪大老板,明年說不定就只是個普通的有錢人;
今天的太陽神全國頂尖,十個億的營業額,那還得了,簡直就是后來BAT一流?
可幾年后呢,營業額一直在增長,可十個億,卻提不上嘴了。
經濟發展的速度太快,不僅僅制造了一批富人,更在飛快的淘汰富人,只要跟不上時代,三四年之內,像張松、裘娜、何云飛,這些所謂地方上頂尖大老板,很快就會淪為普羅大眾。
當然,依舊是很有錢的普羅大眾。
所以張松的感慨,反應出了一種焦慮:怎么樣才能跟上時代,讓自己的錢生錢!
這種焦慮,當初的周宇宙有,張松有,裘娜、何云飛、溫玉春都有,周宇宙想辦學進而從政,張松裘娜炒股,何云飛哪怕挨一槍都要辦煤礦,溫玉春天天像個好奇寶寶,什么都要追根問題,不想錯過一點兒可能賺錢的機會。
這些當代的大老板們,集體焦慮著。
如果沒有對未來大勢的先知,梁一飛必然和他們一樣,也處于這種焦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