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香咖啡廳。
“謝謝。”梁一飛沖服務員微微點頭,等服務員走開之后,把一杯黑咖啡、一塊奶油蛋糕推到顧文明面前,說:“先吃點再說。”
顧文明稍稍猶豫了一兩秒,點點頭,低頭大口吃奶油蛋糕。
也不知道是因為真餓了,還是蛋糕上如今屬于時鮮玩意的鮮奶油好吃,還是被梁一飛那勢大力沉的一腳踹門驚醒了,顧文明忽然覺得好餓,胃口大開,風卷殘云,沒一會就把一盤蛋糕吃的精光,然后很沒有風度的拿起咖啡牛飲一口。
“這就對了嘛,多大的事,犯得著想不開?”梁一飛點點頭,笑道:“只要能吃,那活著就有盼頭!”
“嗨,沒想不開,在房間里發呆。”顧文明不好意思得笑了,從口袋里摸出一包一塊五的黃梅煙,煙盒壓得皺巴巴的,里面剛好就剩兩支,遞給梁一飛一支,自己叼了一支。
梁一飛拿起桌上火柴幫他點上了,顧文明深深的吸了口煙,長吁一口氣,靠在沙發上。
“顧老師啊,事情到了這一步,接下來,有什么想法沒?”梁一飛問,說完,不等顧文明回答,就道:“你也別多想了,來跟我辦學校吧。”
顧文明看了梁一飛一眼。
之前,走投無路的時候,他想到過。
有好幾次睡覺,他甚至夢到過。
每次剛閉眼,淺淺的睡著,就開始做夢。
一會是他跟著梁一飛辦補習班,班上坐滿了學生,一個個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一個月能賺好幾千塊錢;
跟老婆打電話的時候,他信心十足,大咧咧的說‘錢算啥,老婆你放心,有我在,你就負責花錢!’
電話那頭,老婆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很久沒這么輕松過了。
一會呢,又是校風紀委的季衛革主任,忽然板著臉出現在宿舍門口,拿出學校通知,嚴厲的說顧老師你屢教不改,居然還變本加厲在校外搞補習班!學校決定給予你開除公職處分!
然后還在農村的老母親,滿是皺紋的臉出現在床邊,皮膚干枯的手,拉著自己,流著眼淚說‘兒啊,這可怎么得了,你這么多年書不是白讀了嘛,我去給你們學校領導磕頭認錯,你要回學校啊……’
耳邊一會是老婆咯咯咯的歡喜的笑聲,一會是老母親不知所措的哭泣聲,遠遠的,好像還有好多人在看著自己,目光奇怪極了。
顧文明往往就會在這個時候驚醒!
走投無路之下,梁一飛的提議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學校那邊,這些日子下來,顧文明已經看得很清楚,這一次其實不是針對自己個人,是一批有資歷的老教師,看不慣年輕老師在外面代課賺外快,拿自己這個最沒背景的年輕老師來開刀,殺雞給猴看。
停職的時間絕對不會短,就算撤銷之后,外面的課肯定也不能再帶了。
除非國家放開政策,允許教師在外面接私活。
私下里都在傳有這種可能性,可是誰能說得清,要等到什么時候?一年,兩年,還是五年?
“辦學……”顧文明想了想,說:“可是你現在哪有這么多錢?”
“嗯,錢的確不是很多,我算算,大概……”梁一飛認真琢磨了一下,報出一個數字,“大概五萬八。”
“什么?你從哪來這么多錢?”顧文明吃了一驚。上次梁一飛找他辦學,說有小三萬,后來給了他兩萬,這才幾天,又從哪搞到五萬塊錢?
梁一飛笑笑,從包里拿出一份稿子遞給顧文明。
“什么東西?”顧文明接過一看,是一篇報道,第一眼就看到個標題:
昔日勞改犯,今天的社會主義建設者 還有紙頁眉下面的青年報紅字。
“給人出了個點子,賺了五萬,巧了,青年報過來報道了一下,這是記者給我的底稿,過幾天大概就能見報。”梁一飛說。
顧文明讀起了底稿。
‘在濱海市,有這樣一個傳奇的年輕人,他叫梁一飛。就在幾個月之前,他還因為違法犯罪,在進行勞動改造,可是短短幾個月時間,他已經成為了金點子大王,一個點子賣出數萬元天價,用自己的智慧,重新投入了轟轟烈烈的社會主義建設大潮之中……’
稿子不長,一會就看完了,放下稿件,顧文明真正開始心動了。
錢有了,兩次點子一出,證明梁一飛的確有商業頭腦,不是小聰明;
而青年報這種全國性的大報這么一報道,樹立了典型,有了名氣,各方面條件都很成熟。
可是,他還是不能完全下決心,十年寒窗苦讀,從農村走出來,走到今天大學校園里,得到這個大學老師的工作,這當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他自己清楚。
這一次,如果再被抓到,那沒的說,肯定是開除。
科大把他開除了,其他學校更不會要他!整個濱海市的教育圈子,恐怕沒他立足之地。
梁一飛見他這樣子,也能理解,一個是全國頂級大學的教師工作,一個是根本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連員工都沒有的民辦小企業,不要講在私營企業地位非常低的今天,就算是20年后,絕大多數人也會選擇前者。
“顧老師,拋開被學校處分、代課這些事,不談,我覺得,你現在的困境,將來的困境,其實都源于你自己,選擇了一條矛盾的路。”梁一飛忽然說。
“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矛盾的路’,顧文明不太理解。
但是‘矛盾’兩個字,他卻能在之前的工作生活中,時時刻刻的感受到。
梁一飛想了想,說:“愛是自私的,你既然愛嫂子,那就不要做出‘一副我為你好可以完全犧牲自己’的樣子,送她出國,不出國難道就不能實現個人理想嗎?你明知道,她把事業看得比家庭重,還用愛來自我欺騙,這是第一個矛盾,你心理上的矛盾!”
顧文明嘴角抽了抽,想說些什么,可是最后只是深深的嘆了口氣,苦笑說:“還有第二個矛盾?行動上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