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名之后還有一周多才正式開學,這期間,幾家媒體關于罐頭廠的報道都出來了。
濱海日報的標題是我市罐頭廠內外兼修,取得喜人成績南江省商報的標題是點子買出金子價:價值兩萬的金點子 省日報有一正一負兩個標題,大標題是智慧也是生產力副標題是‘刑滿釋放犯人重新投入社會主義建設,靠賣‘點子’發家致富’。
上面還有梁一飛在臺上舉著現金傻笑的照片。
說不好是梁一飛成就了罐頭廠,還是罐頭廠成就了梁一飛,總之新聞出來后這幾天,訂單越來越多,庫存徹底消化完,還有不少排隊等著生產的訂單。
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梁義誠出面,請周萬新和廠子里幾個關系不錯的一塊在阿萍飯店搓了一頓,自然少不了喝酒,喝酒這種事絕對要看心情,如今梁家賺了錢,罐頭廠重新活過來,老楊的兒子進廠,其他人補發工資的補發工資,心情只能用綻放來形容,開席沒到一個小時,四斤多白酒就消失不見了。
梁一飛上輩子算是能喝的,半斤八兩不在話下,可現在跟這幫廠子里工人出身的80年代中青年一比,才發現自己就是個酒場小白兔。
可不是小白兔嘛,兩個眼睛都他么喝得通紅,眼珠子都快爆出來了!
偏偏這幫人還輪番敬自己酒,先灌犯了老子,也不放過兒子。
再這么喝下去,估計得死在酒桌上。
趕緊借著尿遁閃到后廚,一屁股坐在院子當中的搖椅上。
萍姨,劉萍聽到響動,從后廚冒了個頭,沒一會,端著一杯濃茶從廚房走出來,朝梁一飛邊上小椅子上一放,“趕緊喝點茶,醒醒酒,我看你們爺倆上了酒桌就不要命了!”
“姨啊,你不知道,他媽的,不就拿了三萬塊錢嘛,他們就這么灌我……呃……”梁一飛舌頭都大了。
“呦你還嫌少啊,別說三萬,為了三百,咱們這條街上有一半老爺們都豁出去去喝!”劉萍抿嘴笑,“也就是你,心大。”
“那是……”梁一飛喝多了酒,說到什么‘大’,眼睛順勢就飄在劉萍胸膛上了。
所以講男人喝多了,都他么不是人!
劉萍倒是沒注意,隨口問:“以后少喝點酒,多運動運動。”
“啊?”梁一飛被這句話嚇得酒醒了一半!
這可不能瞎運動!
劉萍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隨口說:“你會不會跳舞啊?等有空,姨教你跳舞唄。”
這年頭特別流行跳交誼舞,市里也有很多露天的舞場,一兩塊錢一張票,這兩年漸漸還催生了比較高檔的娛樂場所:歌舞廳,整個國家,從上到下,無論男女,多多少少都會走幾步。
梁一飛上輩子出席過一些所謂的‘上流舞會’,為了應付場面,他多少會點。
劉萍眼風飛快的掃了眼前面大堂,繼續說:“到時候,把你爸一塊叫上,讓他也學學。”
梁一飛明白了。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
嘿嘿一笑,低聲說:“姨,我就不去了,你教我爸跳唄。”
這么一‘嘿嘿’,劉萍也‘明白梁一飛明白了’,臉上微微一紅。
不過她是個痛快人,抿著嘴笑了一下,大咧咧的說:“嗨,你爸那人,你還不知道,臉皮薄,讓他一個人去,他可不去。”
梁一飛也樂了,小聲說:“他們這些知識分子什么都好,就是愛裝腔作勢,萍姨,你管他去不去呢,你這么漂亮,撒撒嬌硬拉他去唄,還怕他不就范?”
萍姨再是場面人,再痛快,聽到這話也沒法再朝下接話了,這畢竟還是90年代初,沒那么開放。
撒嬌、就范,這些詞匯對于一個農村來的中年女性,沖擊力太大。
巴掌對著肩膀就扇了過來,眼睛一瞪,嗔說:“去去去,臭小子盡胡說!”
梁一飛哈哈一笑,跳起來朝前面跑,邊跑邊說:“姨,你聽我的,準沒錯!”
“沒空搭理你,醒醒酒,晚上回去把你爹照顧好了!”劉萍一扭腰竄回了廚房。
一頓飯吃到晚上快十點,梁一飛把喝高了的梁義誠攙回家、扶上床,給了擦了把臉,脫鞋蓋上被子睡了。
自己則是走到客廳,給‘老媽’的遺像上了住香。
“阿姨,你在天有靈,別怪我,我義城叔一個人拉扯孩子長大,都十年了,他才40出頭,以后還有半輩子,我再盡孝心,終究沒法陪他一輩子,總是要有個知冷知熱的不是。我看那個萍姨就不錯。”
黑白照片里,那個大辮子的年輕女人微笑著看著梁一飛,不言不語,也不知道是對這個便宜兒子表示贊許,還是無可奈何。
又波瀾不驚的過了三天,夜校開學。
省科大還是厚道的,雖然拿得是‘臨時學生證’,將來發的是‘同等學力’證書,可上課的地點,和科大學生一樣,都在校內的教學樓里,來代課的老師,果然是科大本部的在編教師。
英語課老師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性,人長得很精神,梳著現在很流行的三七開分頭,走上課堂,朗聲開口:
“各位同學大家好,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科大英文系的講師,叫顧文明,以后大家的英語課,就由我來帶。”
說完,又用英語重復了一邊,然后在黑板上流利的寫下中英文的自我介紹。
這一個亮相贏得了滿堂彩,內行聽門道,梁一飛能聽得出來,顧文明顧老師的英文發音很標準。
第一堂課,顧文明沒教字母單詞和語法,而是讓在座的人,用自己能掌握的英語,進行一下自我介紹,不會的地方,就用中文說,他先摸摸底,看看這一個班的英文水平好因材施教。
隨著改革開放,這幾年出現‘英語熱、出國熱’,全班快70人,英語底子居然普遍不錯,差不多一半都能用不太標準的英文,做出最簡單的英文自我介紹。
也有十幾個人什么都不懂,就坑坑巴巴的三句話,我叫什么,我從哪來,我多大,18說成80,各種各樣奇怪的地方口音。
輪到梁一飛,他站起來,語速不快不慢的說:“各位同學老師大家好,我叫梁一飛,19歲,一個半月前才從白湖農場釋放,目前沒有工作,待業在家,來上學希望能拿個文聘,方便將來找工作。”
這話主要是說給顧文明聽的,意思就是,第一,我英文水平不差,你別總盯著我要作業神的;第二呢,我一個勞改犯,有時候不來上課,顯然也很正常。
就是來混個文聘,你好我好,大家才會好,可別因為點名不到,不交作業什么的,給我扣分。
梁一飛說完,全班猛地安靜了一下,幾十道目光齊刷刷的轉頭看向他。
然后,掌聲毫無預兆得響起來!
這掌把梁一飛鼓的莫名其妙!我一個勞改犯,值得大伙這么歡呼、巴結嗎?
不過,從大多數人的眼神里,他很快明白過來!
這個班英文底子是不錯,可那是相對而言,自己這段話,這些同學,十個有八、九個壓根都沒聽懂,鼓掌的原因,是自己口語特別流利……
顧文明一定是完全聽懂了,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抬手,用英文說了聲:“謝謝你的介紹。”
繼續。
等到一個班都介紹完了,顧文明用中文說:“剛才大家都自我介紹過了,那么我選一個口語最好的同學,來當課代表,以后負責點名、收作業,協助我教學。”
梁一飛本能的就覺得哪里不對勁。
果然,臺上顧文明微微一笑,朝他看過來,笑說:“梁同學,我看就是你吧,大家沒意見吧?”
“啊?”梁一飛這次真傻眼了。
這話怎么說的,我就是來混文憑的,不要當班干部啊!
老子口語好,難道不是為了逃課理直氣壯嘛?
當什么課代表?!
你才是課代表,你全家都是課代表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