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們組成了聲勢浩大的隊伍,領著自愿成為祭品的艾琳,向著城主府而去。
一路上,凡是聽聞即將擁有充足食物,再也不用忍受因火焰沉寂而帶來的糧食短缺的孩童,也不自覺的加入了隊伍當中,一同擁護著整個過程的進行。如果有人妄圖阻擋這個過程,都會遭到所有人的敵意,以及引發更進一步的沖突。
“停下,你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院長也發現了此事,堅決反對獻祭之事的他,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事情在自己眼前發生,趕忙攔在了一眾孩童面前,妄圖徹底中止這件事。
然而,院長的言語,根本傳達不到已經在饑餓的折磨下瀕臨瘋狂的孩童耳中,在這一刻,院長試圖阻擋的,不再是他記憶當中那群熟悉的孩童,更像是地獄中剛剛出籠,正欲擇人而噬的餓鬼。
等待著院長的,是一枚枚襲來的石子,或許是顧忌院長往日的威嚴,孩童們無人上前與其爭論,只是從附近的地面撿起石子,再猛地朝院長砸來。
石子像箭雨一般朝院長落下,銳利的邊緣劃開了院長的皮膚,將他的身軀染得鮮血淋漓,在石子的痛擊之下,他最后也只能抱頭跑開,以免受到更大的傷害。
望著遠去的孩童隊伍,卡沃院長最終只能呆立在原地,眼底仍舊殘留著幾分困惑與難以置信。
直到瑪德麗女士發現了院長受傷,跑過來準備替他包扎傷口時,院長這才略微回過神來,只不過精神頹喪萎靡,看上去一下便蒼老了數十歲。
“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用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的性命,為自己換來食物,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嗎?”卡沃院長喃喃問道,言語中竟是對眼下發生的事的難以置信。
“這件事與驕傲無關,只與活下去有關,他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一旦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他們便會為此不惜一切。”瑪德麗女士一邊替院長包扎傷口,一邊開導道。
院長只是搖了搖頭,推開了瑪德麗包扎傷口的手:“僅僅是活下去?我們是埃拉西亞人,頭頂沐浴著輝煌的榮光,腳下踏著神圣的土地,這么做又和野獸有什么分別?沒有人應當被這樣對待。失去了埃拉西亞人的驕傲,我寧愿就此死去,也不會心安理得的享受他人之血換來的食物。”
望著院長顧不上包扎傷口,一瘸一拐離去的背影,瑪德麗女士只是發出深深一嘆。
在孩童們逐漸失控時,瑪德麗并沒有出面阻止這件事,她心底的某一部分,認同了城主提出的獻祭舉措,甚至在心中隱隱期望那一刻快點到來。
忍受饑餓折磨的,可不光是那群孩童們,瑪德麗也同樣如此,負責管理食物的瑪德麗,清楚知道食物一天天的減少,她吃的比一般孩童更少。
如果只有瑪德麗一人的話,她可以忍受饑餓的痛苦,但她的孩子,還有她的丈夫不行。她的丈夫多次要求,或者說是逼迫她帶回更多的食物,瑪德麗也只能照做,這也讓本就不多的食物更加所剩無幾,必然會在期限到來前徹底吃光,正因如此,她也不再抵觸城主的要求。
眼看獻祭時刻即將到來,城主也會如約拿出足夠的食物,所有人都不必再挨餓,瑪德麗不禁露出喜悅的笑容,她迫不及待將這份好消息向著丈夫分享。
如果說那些孩童們,是因為看到了獲得食物的希望,這才有了活下去的動力,那么瑪德麗活下去的希望,可全都在她的丈夫身上。深愛著丈夫的瑪德麗,明白自己欠了他很多,很可能永遠都還不完。
回到家中,瑪德麗推醒酣睡的丈夫,迫不及待向他道:“我們找到解決食物問題的方法了,也許要不了多久,城主便會提供充足的食物,我們也不必再為這件事情困擾了。”
被瑪德麗叫醒,醉漢先是微微一愣,好一會才徹底理解瑪德麗話語中的含義,不由得大怒道:“就因為這點事情,你就把我吵醒?”
瑪德麗臉上的喜悅逐漸散去,只好一臉歉意道:“我很抱歉……我還以為你聽到這個消息會感到開心。”
“為什么我會感到開心?”瑪德麗的話語,換來的卻是丈夫的怒斥,“我們現在所遭遇的一切,全部都是伱害的!我們本來根本不必挨餓,當我晉升六階,甚至是晉升七階的時候,區區城主又算得了什么?是你拖累了我,害得我們落入這番地步。”
說到最后,醉漢的眼中也露出幾分落寞,又拿起酒痛飲起來:“這不是我應有的人生……我的命運,就是因為你而發生轉折。我知道你想要報答我,但你看我需要你的報答嗎?我需要你的可憐嗎?”
“你不是那個意思。”瑪德麗握住丈夫的手,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知道那些都只是你的氣話,我并不怪你口中的責罵,因為我知道在你心底,你一定是愛我的。不管你現在變成了什么樣,在我眼中,你永遠都是那位將我從迪雅人的陷阱中救出來的英雄。”
“我恨你。”醉漢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如果那一天不是你,我就不會被迪雅人的陷阱所害,也就不會失去力量,最后落入如今的地步,我的人生會走向一條截然不同的康莊大道,而不是現在這樣黯淡無光……為什么你那一天不去死?為什么你還活著?”
瑪德麗咬著嘴唇問道:“那你后悔……那一天的選擇嗎?”
“我希望你死在那一天,我希望我從來都沒有遇見過你。”
痛飲酒水的醉漢,不到一會便再次沉沉睡去,只留下的瑪德麗呆呆站在原地。
瑪德麗的雙臂止不住開始顫抖,她想要捂住腦袋大聲哀嚎,最終卻只是跪在地上,唯有眼中那抹憤怒的火焰不曾熄滅。她站起身,漠然地注視著醉漢,在這一刻只覺得有什么東西悄然破碎。她用凄厲的聲音低語道:
“好……你要我死,那我就死給你看!不過就算是死,我也不會白死,我要你永遠恨我!我要你永遠記得我!”
瑪德麗沉默地走出門,回到獅鷲之家后,一眼便看到了四處尋求幫助,正急得跳腳的瓦倫特。
“母親,那些孩子瘋了,他們打算用獻祭艾琳來換取食物,你不能讓他們這么做,快點想辦法阻止這件事情。”
見到母親的身影,瓦倫特連忙拖著身上的傷跑了過來,無助的他根本不知道要向誰求助,所有孩童都贊同這件事情,根本沒有人愿意聽他的話語,進行阻攔的結果,也只是遭受無謂的痛打。
“只要不是艾琳,他們要獻祭誰都可以,為什么事情偏偏是這個結果?你一定要阻止他們。”瓦倫特無助地向著自己的母親哀求道,想要從沉默的瑪德麗那里尋求幫助。
回答瓦倫特的,只有一雙掐過來的手臂。少年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母親徹底按倒在地,而那雙手也徹底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手臂施加的力量越來越大,就像是堅不可摧的磐石一般,牢牢焊死在瓦倫特的頸脖處。瓦倫特根本呼吸不上氣來,胸腔像是快要徹底炸開的風箱,同時還不斷承受鐵錘擊打。瓦倫特眼中的一切都變得越來越模糊,起初他還以為母親只是想要開個玩笑,但當他望見母親猙獰憤怒的面容時,才知道這一切可不是什么玩笑,他所信賴的母親,此刻卻打算終結他的生命。
渾身的力氣,似乎正一點點離瓦倫特遠去,他想要扯開母親的手,這時卻已經根本提不起力氣,周圍的景物都變得恍惚而不切實際,缺氧導致的幻覺令他的意識逐漸遠去,唯有母親的面容是那么的清晰。
天空之上,圣徒已不愿再看,然而魔王卻不愿放過他,在他耳旁低語道:
“當命運扼住你的咽喉,當最親的人想要置你于死地,你是否擁有摒棄靈魂中的懦弱,起身與世界為敵的勇氣?”
仿佛是應了魔王的這番話語,躺在地上不斷掙扎,氣息也變得越來越微弱的男孩,右手忽然在地面上摸到了一個石塊,求生本能促使著他揮起手中的石塊,朝著瑪德麗的頭顱砸去。
隨著一聲悶響傳來,血液從瑪德麗的頭頂落下,就連石塊也被染得發紅,掐住瓦倫特的手頓時失去了力量,她整個人都倒向一旁。
慌慌忙忙爬起身的瓦倫特,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存在于他臉上的唯有驚慌失措。
“我做了什么……”
他愣愣地望了手中染血的石塊一眼,忙不迭地將其扔下,又趴下身推搡著倒地不起的母親,大聲呼喊著母親的名字,想要喚醒母親的意識。
在瓦倫特的不懈努力下,瑪德麗終于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一眼便看到了身旁的瓦倫特,面容再度變得猙獰可怖,又一次伸手掐了過來。
等待著瓦倫特的,是終歸而至的命運。直到少年徹底沒了半點氣息,瑪德麗這才松開手,仿佛終于卸下了身上的重擔,她獨自走到明月城外的河邊,從橋上一躍而下,身形淹沒在了湍急的流水當中。
“你可曾看到了真正的邪惡?”
魔王終于開口道,滿心悲戚的圣徒剛想出聲,卻望見了魔王那燃著火焰的雙眸,風中傳來的,唯有魔王的怒聲詰問:
“為什么,人甘愿選擇懦弱?為什么,人成為不了英雄?”
不是行尸,也不是別的稱呼,這是圣徒第一次從魔王口中,聽聞確切的人這一詞,但圣徒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他的心中同樣積攢了滿腔的怒火:“懦弱?這就是你所看到的嗎?”
魔王揚起手道:“不然還有什么?”
“我所看到的,是面對困難與災禍的堅守,是為他人挺身而出的美好心靈,是埃拉西亞人不容動搖的驕傲,是至死也不愿傷害所愛的那份眷戀,怎么在你眼中,這一切全部都成為了懦弱?”
圣徒不容置疑地朗聲回答,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回答會不會惹怒地獄的主宰,從而招來殺身之禍。
象征著希望的輝光在圣徒的身上凝聚,在這一刻,他的眼中迸發出凝成實質的意志:“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真的看清了,那就是何為真正的邪惡。”
魔王抬了抬眼,從這一刻的圣徒身上,他似乎感受到了別樣的氣息,一股他十分熟悉的氣息。
于此同時,下方因為艾琳被帶走,一時間束手無策的薩妮婭,此刻終于反應了過來,準備去尋找他人的幫助。
“誰愿意在這種時候幫助艾琳?對了……瓦倫特肯定愿意,他一直都很愛慕艾琳,一定愿意盡力幫助。”
薩妮婭反應了過來,想要尋找瓦倫特的身影,找到的只有躺在空地,雙目圓睜,身軀冰冷的少年尸骸。
“這里發生了什么?”薩妮婭聲音發顫,沒有人能解開她的疑惑,時間緊迫,她也來不及仔細查看少年尸骸的異常,“院長一直不同意這件事,他肯定愿意幫助艾琳。”
薩妮婭來到院長的會客室,剛一推門進入,便看到了懸梁自縊,至死都在堅守屬于埃拉西亞人的驕傲的老者尸骸。
“怎么會這樣……”薩妮婭急得幾乎要哭了出來,眼前的慘狀觸目驚心,她慌忙跑了出去,“也許還有一人能夠幫助艾琳,對了……管理者瑪德麗,她肯定能做點什么。”
在幾名城主護衛的幫助下,薩妮婭終于見到了瑪德麗,一具躺在擔架上,透濕的身上裹著泥沙的女子尸骸。
世界仿佛將薩妮婭徹底遺棄,她絕望的坐在地上,面對這幾乎將她徹底吞噬一空的困境,放眼也找不到半點出路。
不……薩妮婭仿佛想到了什么,眼中又重新透出希望的光芒。還有一個人能夠拯救眼下的艾琳,那人正是將她帶來此地的圣徒,如果圣徒歸來的話,一定能夠將艾琳救下。
想到這,薩妮婭閉上了眼,在心中默念艾薩克的名字,向著圣徒虔誠祈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