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巴恩 入夜。
結束了迎接貴族的慶典,以及出征前的動員后,巴恩端著一晚肉湯,來到了監牢中,身上散發著幾分醉意。
“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吧。明天我們將向東進發,路途遙遠,你可別還沒到戰場,就先餓死了。”
巴恩將手中的肉湯,放到了其中一間牢房外,陣陣香味飄散出來。
牢房內,厄里希沉默不語。
巴恩哼了一聲:“我聽說教廷中有一種秘法,能夠知道所有人的死期,你應該學會了這種秘法吧?”
他晃動著那碗本就不多的肉湯,溫熱的湯汁滴在地面。
“告訴我,我會在何時死去,這碗肉湯就是你的了。”
厄里希不為所動。
“我不會用這個消息作惡。我知道,有的人在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后,仗著死期未至,做出了許多瘋狂的舉動,但我不會這樣。”
說到這,巴恩發出深深的嘆息。
“你只需告訴我,我能否從戰場平安返回,再一次見到我的女兒。如果不能的話……”
“看在伊琳娜的份上。”牢房中,厄里希終于開口。
他將食指點在眉心,看了巴恩一眼:“你不會死在戰場上,你還可以活很久……等等,不對……”
坐在地上的厄里希,顫抖地站起身來,眼中露出幾分驚駭之色。
他看到,巴恩頭頂的蠟燭,突然涌現一陣火光,并迅速燃燒起來,只一瞬間,便從半個手臂長短,燒得不到手指長短,并且還在急速燃燒,即刻便要燃盡。
“這不可能……”
蠟燭燃盡,意味著生命的終結。
厄里希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有某種力量,改變了巴恩的死亡之期。
“你在說什么?”巴恩湊近牢房,想要仔細凝視厄里希。
“噗。”
劍刃從后方貫穿了巴恩的胸膛,滾燙的鮮血沿著傷口淌下。
巴恩怔怔回身,只見一個手持劍刃的漆黑骷髏,出現在他的身后。骷髏空洞的眼窩中,閃爍著幽綠色的火焰。
“邪惡生物……”厄里希認出這個怪物的身份,按照那本邪惡典籍的記載,它應該被叫做“黑暗骷髏兵”。
“黑暗庇護!”眼看骷髏兵要再次傷害巴恩,厄里希下意識施展出那本邪惡典籍中的秘法。
漆黑的光芒將二人覆蓋,他們身上出現了與骷髏兵同源的氣息。
骷髏兵將染血的劍刃抽出,像感受不到二人一樣,顫巍巍地向監牢外離去。
而在監牢內,巴恩跪在地上,捂著身前的傷口,身下積了一攤血泊。
“我很抱歉……”
巴恩的氣息越來越微弱,頭頂的蠟燭即將熄滅,厄里希顫聲說道:“你的生命快要來到盡頭,我需要為你接引。”
他從牢房內伸出手,覆在巴恩的頭頂。
“巴恩·納爾斯,你的生命即將抵達終點,你是否……”
“牧師,聽我說……”
巴恩抓住了厄里希的手,打斷了他的話語。
“我害怕領主追查,沒有把磨坊主給的銀幣帶回家……我把那些錢,埋在了磨坊外最大的蘋果樹下……”
巴恩面露痛苦之色,話語也斷斷續續的。
“答應我,你會把這筆錢交到伊琳娜手中,還有,不要讓別人看見……”
“我答應你!讓我為你接引吧……”
巴恩松開了厄里希的手,并未理會他,而是從懷中掏出了一串鑰匙,用盡最后的力氣,打開了厄里希的牢門。
完成這一切后,他一頭倒在了血泊中,頭頂的蠟燭也燃盡了。
“巴恩!你還好嗎?”
出了牢房門,厄里希趕緊推了推巴恩的尸體,卻沒有任何反應。
明白眼前之人已死,厄里希怔怔地放下手臂,佇立片刻后,失神地向監牢外離去。
監牢之外,同樣陷入混亂。
火焰點燃了附近的房屋,哭喊聲充斥在厄里希耳邊,成群結隊的骷髏,殘忍地奪走了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與骷髏同源的氣息,讓厄里希免受邪惡生物的攻擊。
原本熟悉的村莊,此刻竟化作慘烈的戰場。厄里希無助又恐懼地望著附近的尸體,那一個個熟悉的面孔、本應活下去的人們,命運都已被徹底改變。
突然間,附近的骷髏停住手上的動作,整齊的朝一個方向走去,那里正是圣倫琴教堂所在的地方。
厄里希咬了咬牙,義無反顧地跟上這些骷髏。
恐懼無法阻擋他的步伐,他想到了某種駭人的可能性。
…………
“斯麥德男爵,我們的支援什么時候到?”
困守在教堂內,年邁的騎士忍不住問道。
“我不知道……這里怎么會出現這種等級的異教徒?”
少年將領焦急地踱著步,一刻也無法停止。
他的身后,深紅色的披風斷了一截,身上的盔甲沾染了泥漬。
“我已經派出斥候,前往東邊的蛾城,再過不久,支援便會到來……可惡,若是給我一片寬闊的戰場,我的騎士怎么也不會這樣狼狽。”
沉悶的撞擊聲,不斷從教堂正門傳來,附近的騎士合力抵住大門,一刻也不敢松懈。
“男爵大人!教堂后方的墓園中發現邪惡生物!”
遠處,一陣高呼傳了過來,少年將領神色微變:“不好……那名異教徒,很可能喚醒了墓園中的尸體。加強后門的防守!”
話音未落,伴隨著陣陣慘叫,一群漆黑骷髏便從后門沖進教堂。
附近的騎士畏懼的后退。失去了馬匹,他們平日的訓練難以發揮優勢,被困在教堂正廳的狹小空間,更是讓人心生恐懼。
敵人現身,少年將領反而冷靜下來,他抽出腰間的劍刃,高呼道:“堅守于此,和這群邪惡生物戰斗到底!展現你們在訓練中所學到的,展現屬于埃拉西亞人的榮耀!”
騎士們被他的話語感染,與邪惡的骷髏拼殺在一起,卻瞬間落入下風。
這些骷髏身如鋼鐵,力大無窮。
悍不畏死的它們,持著黑色霧氣繚繞的劍刃,輕易便斬開了騎士身上的鎖甲,短短一瞬間,不知多少騎士,死在了它們手中。
隨著后方涌入的骷髏不斷增多,把守正門的騎士也受到波及,正門被骷髏撞開,防線全面潰敗。
“不……不要殺我……”
身上插著數把斷劍的騎士,掙扎著向后爬去,卻被漆黑骷髏一腳踩住,隨即身首異處。
“我們該怎么辦……”望著那慘痛的景象,年邁的騎士發出哀嘆。
殘存的騎士越來越少,就連少年將領,此刻也感到一陣絕望。
“你將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
陌生的話語,從教堂后方傳了過來,低沉的語調中,蘊藏著刻骨的仇恨。
“誰在那里?”少年將領高聲質問,卻沒有任何回應傳來。
回答他的,只有越來越近的漆黑骷髏,眼中閃動的幽綠火焰。
“不要過來……”恐懼占據了少年將領的內心,他忘卻了曾經所學的一切,只會胡亂揮動手中的劍刃。
突然,他的動作一滯,劍刃被骷髏死死抓住,接著被一拳打倒在地。
武器被骷髏扔在一旁,他無助地將雙手擋在身前,但頭頂那寒光閃爍的刀鋒,可不會因為他的舉動而停止。
他將眼緊緊閉上,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預想中的疼痛久久沒有到來,他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卻看到了一個張開雙手,擋在自己前方的背影。
少年將領怔怔地望著那人的側臉,那人正是險些被處死的牧師,厄里希。
…………
“我不會讓你繼續殺死無辜的人了,英雄……尼姆巴斯。”
漆黑骷髏手中的劍刃,停在了牧師的脖子處。
寂靜與沉默,充斥在狹小的教堂中,唯有葛希思騎士大口的喘息聲,是那么引人注意。
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漆黑骷髏后方,不起眼的角落處,一個男孩從黑暗的包圍中走了出來。
“厄里希牧師……”男孩的身軀瘦小,面容也極為稚嫩,眼中卻仿佛燃著火焰,“他們可一點也不無辜。”
“我告誡過你,讓你忘記那些邪惡的巫術,你根本沒聽,現在還用它來作惡……”望著男孩,牧師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知道什么是死亡了。”
男孩雙目瞪圓,盯著牧師,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
“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祖母、甚至是我的狗,他們都死去了!而我要他們回來!回到我的身邊!”
“我對你遭遇的一切深表同情……但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你不能違背神的旨意,更不能將這,當做殺害無辜之人的理由。”
“我剛剛說過,他們可不無辜。”
男孩眼中的火焰更甚,看向后方的少年將領,咬牙道:“就是他害死了我的父母!”
“那其他的人呢?那些騎士,那些村民,他們就該死嗎?”
厄里希沒有一絲退讓。
“所有死去的人,他們都有家人。不久之前,一名每周都會來教堂為女兒祈禱的父親,因為你,死在了我的眼前……你的復仇,只會給所有人帶來更大的痛苦。”
男孩將頭側過,不去直視牧師:“我需要那些骷髏來戰勝騎士……你是要阻止我嗎?”
牧師沒有言語,只是張開雙手,將少年將領擋在身后。
“為什么……”男孩嘶吼道,“牧師,我很感激你將我從監牢釋放,但你為什么要這樣袒護他?袒護我的敵人?”
“我保護他的原因,和我將你從監牢放走的原因一樣。他只是依照埃拉西亞的律法行事,他沒有做錯任何事。”
面對足以殺死自己的復仇之人,牧師的眼神堅定而執著。
回想起磨坊主夫婦的樣貌,牧師緊咬嘴唇,直到口中傳來淡淡腥味,胸腔陣陣發悶,這才說道:
“即便你做出了褻瀆神的舉動,你的父母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依然對你滿懷著愛……你應該放下仇恨,為那些無辜的人,真誠地向神懺悔。”
“我必殺他,為我的父母復仇!”
無論牧師怎么勸導,男孩的想法都不曾有半點改變。
見狀,牧師深深呼出一口氣:“真正導致你父母死亡的,不是他,而是我。”
“什么?”
“是我將你放出監牢,才害得你父母不得不逃離這里,最后被那些騎士抓到,不是嗎?如果你想為你的父母報仇的話,你第一個要殺的,應該是我。”
牧師伸手,用力握住漆黑骷髏手中長劍的尖端,鮮血沿著劍身淌下。
“我不想傷害你……”男孩顫聲說道。
“你已經被仇恨蒙蔽,忘卻了神的教誨……如果這是我的命運,希望我的死,能重新喚醒你的本性。”
說著,牧師將身體抵著劍刃,挺身向前,劍尖沒入他的胸膛。
漆黑骷髏試圖將牧師推開,但牧師的手,卻死死抓住劍刃,若是漆黑骷髏用力,只怕連牧師的指頭都會削斷。
血液從牧師的身前滴落,他的衣袍也被染成紅色。
見牧師神情堅決,氣息卻越來越虛弱,男孩雙拳緊握,仰頭發出一聲源于心底的怒吼。
“啊——”
也許是失血過多的原因,神情恍惚間,牧師看到金色的光芒,從男孩身上迸發。
附近的漆黑骷髏,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竟恢復了人類的模樣,但很快又恢復原狀。
黑暗逐漸褪去,骷髏們仿佛得到某種指令,向著教堂外撤離。
男孩復雜地看了牧師一眼,眼中流出血淚,卻一句話也沒有說,重新回到骷髏包裹的黑暗中,一并向著教堂外離開。
敵人逐漸遠去,殘存的騎士露出慶幸與喜悅的神情。
“我們活下來了!”少年將領的臉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在這一刻,所有人望向牧師的眼神中,都充滿著敬佩。
“牧師,你救了我們……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謝你才好。”見牧師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少年將領主動說道。
厄里希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眼角有著淚水滑落。
少年將領伸出手,輕輕推了推牧師,牧師卻直接倒向一旁,摔在血泊當中。
“牧師,你怎么了?牧師?快來人幫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