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內，重新坐下的姚衣和江靜姝都沉默著，互不出聲。
姚衣自覺有些愧對江靜姝，而江靜姝則是心中暗道還好王隊長及時趕到，不然等姚衣同意讓自己深造進入紀委，那可就真尷尬了。
她有點委屈。
哪怕自己并不一定要遵從他的意見而選擇怎么活，可往后心里總會有個疙瘩。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個很復雜的東西。
讀書越讀得多的人，往往就越容易想得多。
這人一但想得太多，考慮問題看似全面，其實百轉千回之后所做的決定，卻又未必真個符合了心中最初的意愿。
所以為什么說知識份子難得幸福，正因如此。
姚衣見江靜姝一臉別扭，心中微嘆，自己和她的緣分，果然依舊未盡。
既然逃避不了，那就好好處理。
他主動笑道：“你最近還一直在幫紀委辦案子？”
江靜姝點點頭，輕聲道：“祝凌師兄教了我不少東西，我也是有空的時候才幫幫忙，再過些日子我就要出國念書去了。”
“大學選好了？”
“選好了，哈佛，還是財會專業。”
“什么時候走？”
“月底吧，十月初報道就行。”
江靜姝淡淡的說著，忽然鼓起勇氣道：“我不會加入紀委的，我畢業之后，還會進入姚氏集團。或者到時候進你的要家網也行。”
姚衣像是早已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點頭沒有說話，沒有給出直接給出答案。
江靜姝又自顧自道，“其實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仔細想來出國繼續深造仿佛只是個我自己心中莫名的執念。如果真有必要，不去也沒什么不可以。”
姚衣看她說得這么大義凜然，仿佛真隨時能改變主意似的。
但實際上，熟知她前世人生軌跡的姚衣卻是知道，在她心中繼續出國深造這事的確很重要。
這未必能讓她的人生馬上躍到另一個臺階，但這的確是她作為一個正常人，不斷追求自身人生圓滿的漫長旅程中重要的一站。
這是她的夢想。
哪怕這夢想不能讓她家財萬貫，也不能讓她位高權重。
但夢想本身就能高于很多東西。
姚衣也懂她意思。
前世兩人這時候還很生熟，今生姚衣也不愿當她的絆腳石。
他敲了敲桌子，“我倒不這么覺得。我認為你既然喜歡，既然想去做，那就去做。你沒有必要瞻前顧后，江叔叔又不是供不了你讀書。表面看讀書這件事的確挺玄妙，就像我都退學了。但我卻從不認為那些考研讀博的人在浪費生命，更多的學習，本身也是完善生命的過程。”
頓了頓，他又笑道：“再過一個小時就是你的生日，你不是說要出去逛街么？想去哪兒？”
江靜姝眼睛一亮，白皙的臉上浮現陣陣紅暈，細細聲道：“你還記得啊。”
姚衣尷尬一笑，硬著頭皮道：“該記得的時候就會記得。”
他轉過頭，向服務員點了一塊蛋糕。
“生日還是要點蠟燭許愿的。”
一小塊蛋糕推上來，插上一只彩色的生日蠟燭，咖啡廳的燈光也同時暗淡下來。
咖啡廳老板早就認出了姚衣，這點配合工作還是很樂意效勞的。
姚衣點上了蠟燭，燭光里江靜姝精致的臉龐更增一分朦朧美感，那嬌美羞怯的模樣讓姚衣也為之失神。
他有多久沒有給江靜姝過生日了？
二十年？二十五年？
將軍白駒過隙，沒人似水流年，彈指一揮間，人間煙火無眠。
看到姚衣出神，江靜姝低頭淺笑提示道：“是不是還欠我一首生日快樂歌？”
姚衣回過神來，本想拒絕，可不知道為何心中一軟。
他開口唱道：“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姚衣的歌聲一般，他自己也知道唱得并不好聽，不過這并不妨礙江靜姝的歡喜。
江靜姝閉著雙眼，長長的眼睫毛在燭光下抖動著，仿佛天底下最調皮的小精靈，讓人萌生出品嘗親近的沖動。
她雙手合十，口中念道：“希望祝凌師兄今天能把壞人揪出來，順順利利的將事情辦妥了。”
江靜姝一顆心完全撲在了姚衣身上，就算是自己的生日許愿，也是以姚衣的顧慮為先，沒有絲毫顧及自己的意思。
女子溫婉可人善解人意到這個地步，實在是令人心疼。
姚衣的心雖堅如精鐵，可畢竟還是有感情的，何況他心內江靜姝的影子數十年盤根錯節，早就占據了一席之地。
如今內外夾攻，禍起蕭墻，就算姚衣的心堪比鋼鐵，卻也被江靜姝這綿綿不絕的情意磨成繞指柔。
他也真想把江靜姝的心翻開來看一看。
這輩子，我們相處的時間不多。
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
江靜姝繼續道：“這樣我們就能開開心心的逛商場了。”
話雖如此，她倒是忘了，這會兒都夜里十一點。
等會兒都夜里十二點，哪還有商場給她逛。
說著，江靜姝睜開眼睛，吐氣如蘭，輕輕將燭火吹滅。
咖啡廳的燈光重新點亮，姚衣吐出一口長氣，強忍著想要將江靜姝擁入懷中的感情沖動，勉強笑道：“別人許愿都是給自己許，沒想到你會給我許愿，倒是要多謝你了。”
江靜姝笑道：“我對祝凌師兄有信心。”
姚衣也笑了，點頭道：“我也有。”
“我對你更有信心。”
“我也有。”
江靜姝眨眨眼，“哈，那我們吃蛋糕吧。”
姚衣用餐刀將蛋糕分開，順手將其他水果除去，將帶有草莓的那一塊推給了江靜姝。
江靜姝只愛吃草莓，他是知道的，此時的草莓不是旺季，能有這般大小，已是難得。
江靜姝感受著草莓的鮮甜多汁，忽然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只喜歡吃草莓？”
她的臉上的紅暈再次浮現，心中猜測著可能的情況，活脫脫的一個陷入情海的少女，哪還有有半點精明能干的樣子。
江靜姝詢問的眼神讓姚衣大感吃力，自己一時順手而為，下意識的動作來不及仔細思索，竟然被敏感的女孩抓了個正著。
不過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
他笑著分辨道：“你想多了，我只是不喜歡吃草莓而已。”
江靜姝眼睛一亮，笑道：“剛好我也只喜歡吃草莓，你說我們是不是天生互補？”
姚衣：“……”
江靜姝臉紅低頭，剛才這句略帶調笑的話，已是她人生中難得大膽的挑逗。
作為一名淑女，她感覺自己心里怦怦直跳，害羞之余，有覺得有些刺激。
她感覺自己成熟了一些，以前的自己總是將一切都放在心里，不敢向自己喜歡的人表達情感。
在紀委辦案的日子倒是讓她長了不少見識，同事們的言傳身教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她變得更加大膽，更加敏銳，也更加懂他人的心思了。
兩人就這么坐著，只聽見攪拌咖啡的聲音，江靜姝忽然覺得高興起來。
如果這一刻能一直這樣下去，好像也不錯。
要家科技機房內，柳玨看著王隊長指揮手下不斷演變代碼，用質疑的眼神望向了郭志強。
姚衣讓柳玨提高警惕后，柳玨立刻致電郭志強，讓他趕緊過來救場。
平日里柳玨對郭志強確實不錯，加上被黑客攻擊本身就是他感興趣的事，二話不說就來到了公司。
見柳玨詢問自己，郭志強低聲道：“他們是在利用抓包工具確定掃描軟件的版本，一旦確定版本號，就能用相應的工具進行反注入。”
柳玨同樣低聲道：“他們的技術和你相比，哪個厲害些？”
郭志強笑道：“他們都是國家政府工作人員，手上的資源和人脈我們比不了。”
言下之意，技術方面他有信心可以比一比。
柳玨看著三名正在認真操作的年輕人，二十四五歲的年紀就有如此造詣，而且成熟穩重，比郭志強看上去還要強上一些。
技術部本來就缺人，郭志強又是個小年輕不知道輕重，要是能將這三個年輕人挖一兩個過來，絕對可以成為中流砥柱。
柳玨不自覺的舔了舔嘴唇，旁邊懂她動作含義的樊力頓時頭皮發麻。
老婆你什么意思？網監支隊過來幫我們解除危機，你竟然準備挖墻腳了。
就算要挖，也得讓他們先把事情做了再說。
樊力連忙拉了她一下，柳玨眨巴眨巴眼睛，表示自己有分寸。
郭志強的注意力一直在三個年輕人身上，忽然指著其中一人的屏幕，興奮道：“找到了。”
他走上前去和三人交流了幾句，嘴里說著一些大家不明白的專業術語，很快打成了一片。
兩分鐘后，一名年輕人拿著筆記本過來向王隊長匯報情況。
“隊長，對方的掃描工具是俄羅斯開發SBscan，9.34版本，安全系數很高，反向注入的難度很大。”
“要家網的網絡安全做的不錯，不僅關閉了所有的漏洞端口，還設置不少掃描陷阱誘惑黑客訪問，不過對面也十分謹慎，沒有貿然下手。”
年輕人神色興奮，偷偷道：“隊長，看對面的手法，絕對是一條大魚，咱們這次將他拿下，一個二等功絕對跑不了。”
王隊長習慣性的想摸煙，想起機房禁煙后這才忍住，皺眉道：“訪問者的IP都是從國外轉接過來的吧？這樣的大魚咱們能拿下來嗎？”
年輕人笑道：“試試唄，試試又不花錢，我建議通知運營商協助查詢節點轉跳IP，摸出對方的出口路由器在哪，利用本地局域網進行攻擊會快一些。”
王隊長道：“都是國外的IP，運營商查有用么？”
年輕人道：“起碼可以確定他的跳躍路徑，縮小范圍。”
王隊長點頭：“查。”
年輕人高興道：“好嘞。”
同一時間，柬埔寨一處平房內，一名三十多歲的亞裔男子黑著眼眶打了個呵欠。
他的面前六個電腦屏幕上代碼不斷滾動，不時跳出一個個英文的對話框，過人的計算機水平一覽無遺。
“還是不行。”
他點上一根煙，自言自語道：“這破公司的網站不錯啊，掃了幾天除了一對破陷阱外也沒看到什么漏洞，看這架勢，是同行啊。”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對于其他人來說，一行行的代碼都相差仿佛，反正都是天書。
可對于他們這種專業人士來說，每一行代碼都有自己的獨特特征，從代碼的構成和行文習慣就能推斷出對方的水平和專業。
黑客轉行做安全的代碼，功能簡潔明快，攻擊性強，而且善于利用漏洞陷阱作為防御，這種特征十分明顯。
男子瞇著眼摸著下巴思考著，難道非要我使用暴力流量劫持打到服務器宕機，才有機會拿到數據？
不過一旦使用了DDOS攻擊，他就無法隱藏太久，必須在要家網反應過來之前拿到想要的數據，時間上十分緊迫。
如果拿不到數據，大費周章的攻擊對方網站就變成了一個笑話。
這樣的事情，精明的男子是不會干的。
“這錢不好掙啊，狗屁倒灶的事那么多。”
男子叼著煙往后一靠，椅背深深壓下，整個人躺在椅子上，開始思考整件事的前后關聯。
金主雖然是匿名發布的消息，可通過轉賬記錄和論壇賬號查詢，男子已經分析出來，想要讓要家網覆滅的這位金主，多半和找房網有關。
他再次撥通了一個網絡電話，并且使用了聲音合成工具。
很快電話另一頭的電子音響起，同樣使用了變音器：“成功了？”
“沒有。”
“沒有你聯系我干什么？不想干了？你可是收了我二十萬訂金的。”
“也不是。”
男子抽了口煙，將煙頭隨手往地上一丟，懶洋洋的吐了口煙圈道：“要家網的網絡安全做的很好，我需要時間。”
“要多久？”
“不知道，最少一周吧。”
“……我們等不了那么久。”
“那我也愛莫能助，要不然我把訂金退給你？你再找其他人試試？”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忽然激動道：“大家都說你是這個圈子了的大人物，不會連一個小小的網站都搞不定吧？還是你想加錢？”
男子哈哈一笑，慢條斯理道：“這位先生你別激動，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黑客不是神，我們能做的事情本來就不多，再說了，你口中的要家網可不是一個小網站，那可是擁有幾十億潛在價值的網站，前途不可限量呢。”
電話那頭語氣不善道：“你什么意思？”
男子笑道：“我沒什么意思，只是和老板你說實話，我一個人確實搞不定，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由我來雇傭一個團隊，找其他幾個人一起來幫忙，倒是有幾分可能盡快拿下這個網站的數據。”
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開口道：“你需要多少錢？”
男子笑道：“一共五百萬美金，錢同樣匯到瑞士銀行的戶頭，先打一百萬美金的訂金給我。”
“這不可能。”
面對男子的獅子大開口，電話另一頭的人顯得十分憤怒：“你這是坐地起價。”
男子淡淡道：“坐地起價也是要本事的，你要是覺得不值，大可以去找其他人幫你做這件事。對了，我順便提醒一句，要家網的網絡安全好像也是黑客出身，你悠著點，別送到對方手上去了。”
電話那頭久久沒有說話，也不知道是被男子氣的，還是在權衡其中的利弊。
男子等了一會，不耐道：“行了，既然出不起錢，那咱們的合作就到此為止。訂金我給你退一半，剩下的當做這幾日的勞務費，就這樣吧。”
“等等。”
電話那頭終于開口，語氣十分不情愿的說道：“五百萬太多了，頂多給三百萬。”
男子笑道：“四百八十萬。”
電話那頭沒有吭聲。
男子繼續道：“四百五，不，四百三十萬總行了吧？”
電話那頭嘆氣道：“三百五十萬，多一分都不行。”
男子笑道：“成交，我說的可是美金。”
電話那頭淡淡道：“你如果成了事，三百五十萬美金一分都不會少。如果你要是失敗了或者欺騙我，這三百五十萬美金足夠買下你這條命。”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男子哈哈大笑，近乎癲狂道：“老板放心，只要有錢我就有動力，別說是一個地方破網站，就算是美國的五角大樓我也能黑給你看。”
電話那頭繼續道：“沒有結果之前，不要再和我聯系，時間超過三天，也不用和我聯系了。”
“三十分鐘后你去查你的賬戶。”
“多謝老板。”
男子掛了網絡電話，黑眼圈內稀松的睡眼睜得老大，看著不斷跳動的代碼，笑容古怪起來。
“居然還有人在分析我的掃描數據，有趣。”
“年輕人，就讓我‘月光’（moonlight）來給你上一課，什么叫做真正的黑客。”
男子哈哈大笑，神態虔誠而癲狂，手指在鍵盤上敲出清脆的響聲，仿佛優美的音符，又像是來自惡魔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