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逃難的都是向北或向南,但卻有這么一小群人,衣裝穿的華麗,大半夜拿著腰牌從承天門飛奔出來,一路向西。
現在還是崇禎十七年的正月,這個時候的山西依然有些秋意泛涼,看著眼前衣衫襤褸正在趕路的一群難民,一名緹騎將手搭在刀柄上,策馬上前,搭話問道:
“老鄉,你們這是去哪?”
這群難民抬眼一看,見到問話的是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上等人,再看見他身后這些人的衣服配飾,就知道都是從京師來的。
走在最前面的一個中年男子將自己妻兒護在身后,滿臉警惕的回答道:
“別往西走了,西面都是流賊,俺們要去保安州,聽聽勸,別再往西了。”
“保安州,那是宣府的地界了。”
緹騎點了點頭,問完話就回來稟報給后面的李鳳翔,路過這些難民的時候看見幾個跟在隊伍中的幾個小孩子滿臉菜色,一名緹騎有些不忍心,皺著眉頭掏出隨身攜帶的干糧。
“吃點東西吧,看孩子餓的...”
可誰成想,干糧剛拿出來,方才還是滿臉虛弱的難民們立刻變得瘋狂起來,為了爭搶這些干糧而頭破血流,甚至都驚到了緹騎的座駕。
“保護公公先走!”
最開始問話那緹騎來不及叫住李鳳翔,這時候只能‘噌’的一聲將繡春刀抽出來,大喝一聲,其余緹騎們也是如臨大敵,護衛著李鳳翔不敢再做停留,繼續向西。
......
山西振武衛,代州城頭,高高飄揚著大明的玄鳥旗幟。
這天一大早,代州城里的官軍們就早早的出來列隊,雖然有些松松垮垮,但卻比其它地方的官軍好上不少。
外頭還有些涼意,自己卻要一大早就在這城外吹風,站著等什么天使,這些許久沒有發餉,但還要為朝廷死戰的官兵已經都有些不耐煩。
“天使這次來又要干什么?”
“誰知道,上回派來一個勞什子的熊通,丁點餉銀沒有,最后帶著那兩千人投降了,依俺看,這次餉銀也夠嗆!”
“唉......”
“說的也是,還是別再派什么直隸精銳來給咱們添亂了,自己就夠忙活了,流賊根本殺不完。”
“據小道消息,朝廷在京師把東廠又辦起來了——”
不等這不明來歷的官兵把話說完,其余人都是‘噓’聲一片。
“你他娘的是個傻子吧,當今皇上對東林老爺們相信的就好像自己親爹一樣,要說開東廠,俺看比讓他死還難受。”
“就是啊,真是個傻子。”
最開始說開東廠那官兵隱藏在人群里不再吭聲,甚至連人都看不見了,但方才的話卻迅速在代州這邊的官兵傳開了,大家都在不斷議論。
“聽說京師開東廠了,那可是閹黨啊!”
“閹黨怎么了,東廠管的可不是你我這些大頭兵,老子覺得,閹黨比朝中那些東林老爺們可強多了。”
“英雄所見略同,我也這么覺得......”
“要是真把東廠開了,咱們的餉銀應該就快有著落了。”
“是啊是啊,家里都快揭不開鍋了,自己還要......”
“都閉嘴!”
眾人正討論的火熱,嗡嗡聲越來越大,卻忽然聽見從前面傳來一聲大喝,趕緊閉上嘴不再吭聲,就連身子都站的直了些。
周遇吉披掛著制式鐵甲,腰垮長刀,眼中精光四射,虎背腰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只見他面色不悅,回身斥道:
“天使就要到了,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樣子,讓人家看扁了咱們山西兵!站直了,朝廷就算有事也是先搞本將,你們跟著瞎咋呼什么!?”
這一通訓斥下來,后面那些官兵更是昂首挺胸,拿出前所未有的精氣神,議論聲逐漸停下來,上下一片的精神抖擻。
正在這時,一名標兵飛奔而來,在馬上抱拳喝道:
“大帥,緹騎到了!”
周遇吉點點頭,回頭看去,果真看見一隊鮮衣怒馬的京師緹騎朝自己這邊過來,當他見到為首那個太監的時候,卻是心下一沉。
看衣著,這次派來的應該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可比上次那個級別高出不少。
究竟是有什么事兒,居然值得秉筆太監親自來一趟山西,莫非是皇帝不信任自己了,想要派監軍,周遇吉心中一下子想到好幾種可能。
“周大帥,可算是到了。”
李鳳翔在馬上抱拳,雖然氣喘吁吁,但學的有模有樣,看樣子滑稽的很,周遇吉卻笑不出來,趕緊迎上去,不冷不熱的說道:
“天使一路顛簸,實在辛苦,末將已經命人背下酒宴,為天使接風洗塵。只是這代州處在前線戰地,比不得京師繁華,若有怠慢之處,還望天使見諒。”
“哪里話哪里話,咱家奉皇命來此,自然要和大帥共進退,可不是來享清福的。”李鳳翔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的用眸子在這些官兵里面掃視。
天知道,這里是不是隱藏著東廠的密探,新任督公王承恩可不是吃素的,臨行前那一番話,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兩個人話雖然說的很愉快,但周遇吉心里明白,對于自己這種常年鎮守在外的將領而言,這些太監來了就不可能有什么好事。
在崇禎眼里,京師能不能守得住,周遇吉這里可是非常重要的一環,歷史上寧武關在無兵無援,久未發餉的情況下,尚且重創了大順軍。
寧武關之戰后,李自成因為極重的傷亡,差一點就折返回陜西去當他的西北王,后面大同、宣府兩鎮總兵在一個晚上不戰而降,這才是讓李自成再度北伐。
作為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李鳳翔很清楚自己此行的重要性,當然不能學高起潛到處使絆子,皇帝派自己來,是要他給周遇吉最大的幫助。
“公公,陛下可有什么旨意發下來?”
周遇吉試探性的問話,同時還向后瞟了一眼,但只是見到一隊緹騎,其余的什么都沒有,神色瞬間黯淡下來。
李鳳翔注意到周遇吉的小動作,從周圍官兵的竊竊私語中,他也能明白這些人最想要的是什么,當下笑道:
“大帥寬心!這次咱家雖然是空著手來的,但卻能輕而易舉的讓將士們腰包鼓起來,是天大的好事兒!”
聽到這話,周遇吉又是上下打量一番,雖然還是什么都沒見到,可看見這太監自信的面容,心下還是略微安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