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城,南部。
  一個村莊上。
  在村莊的盡頭有一條河,河水從很遠的大河中流出來。
  嘩嘩。
  河水在流經田野,村莊,石橋,又流經無邊無際的荒野后,會在遙遠的東方再次流入大河。
  此時,小河靜悄悄地流。
  秋后的殘陽,一如昨天,去年,千年之前一樣落在這片大地上。
  只是,河水從石橋下流過時,會被一具具尸體擋住,再也不能暢快的流動。
  水也是有脾氣的。
  它一波又一波的推動著,試圖沖走這些尸體,或者帶著這些尸體去旅行。
  然而,尸體只是動了動。
  無奈的河水只能慢慢地流走,順便帶走一身的血污。
  即便如此,河水也不能如愿。
  它剛經過石橋下,“砰”,一具又一具的尸體掉下來,把河水濺到石橋上人的臉上。
  小和尚摸了摸臉頰,發現那是血水。
  他孤零零的站在那兒,望著石橋對面,一臉恐怖的妖怪,又望了望斜陽。
  這世界怎么了,這些妖怪為什么這么害怕。
  他們在害怕什么?
  小和尚有點累,不,他很累。
  他多么希望回到劍囊小鎮,坐在石橋上,沐浴著如血的殘陽,好好地睡上一覺。
  記得年紀當時小,她愛談天他愛笑,并肩坐在石橋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這一幕場景在小和尚面前回蕩,讓他僵硬、沾滿血漬的臉,輕輕地笑起來。
  “血,血衣僧笑了!”
  一妖怪的聲音在發抖。
  他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再也不想上前一步。
  風從西方來,把腥風帶走,把食腐的禿鷲,烏鴉召喚過來。
  他們在天空盤旋,嚎叫,帶來秋日的蕭瑟與悲涼。
  “殺,殺過去!”
  后面的妖怪吼道,“兄弟們,后面又來援軍了,殺過去!”
  前面的妖怪們想動,身子卻很誠實的不敢動。
  “別忘了我們衣食無憂的生活是怎么來得!”
  鼓動的妖怪又喊起來,“今日,我們戰死沙場,日后子孫將享榮華富貴。”
  “今日貪生怕死,那些曾經被你們奴役,被你們奸污,被你們打殺過的人,將用同樣的方式對待你們的妻子,兒子與女兒!”
  “你們能忍?!”
  “不能!”
  “還還等什么,殺啊!”
  鼓動的妖怪身先士卒,揮起手中長刀向小和尚沖過來。
  “殺!”
  退縮的妖怪們再不遲疑,他們踏著同伴的尸體,踏上血染的石橋,向小和尚沖殺過去。
  小和尚輕輕地抬起腳。
  把濕透了的腳,從泥濘般的血漿中抬起來。
  他雙手合十,輕輕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剎那間,妖怪們把小和尚包圍。
  空中不時地綻放出一朵血花,在斜陽下異樣的妖艷。
  一望無際的金黃麥田,此時無人理會,它們靜靜的望著這一幕。
  河中茂密的水草,把一具又一具落下來的尸體纏住,汲取他們身上的養分。
  可以預料,一年之后,這里或許荒涼,但水草一定是茂盛的。
  石橋上,慘叫聲不斷,落水聲不斷,刀光劍影不斷。
  終于,在太陽快要收起最后一縷余暉時,小和尚身邊的妖怪變的單薄,腳下的尸堆變的厚重。
  小和尚一身是血。
  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
  他的腳步變的踉蹌,出指的時候,已經不是戳中人,而是在戳幻影了。
  饒是如此,鑒于他腳下的尸體帶來的震撼,妖怪們還是選擇圍著小和尚伺機而動。
  他們就像一群豺狼,在圍獵一頭獅子。
  只要讓他們找到破綻,他們將一哄而散,把這小和尚生吞活剝。
  神也有累的時候,何況是人。
  終于,小和尚的腳步亂了,他身子一錯,就要倒下去。
  妖怪們趁機一擁而上。
  一個妖怪的劍最快。
  他知道小和尚的厲害,一步逼近小和尚后,一劍削掉那根不知道戳死多少妖怪的食指。
  其余的妖怪也不慢。
  他們還分工明確,同時招呼小和尚各個要害。
  在他們心目中,小和尚已經不是人,而是神,或者妖,唯有把所有要害都刺中了,才能把他殺死。
  “我去你大爺!”
  在劍快要刺中小和尚時,一個人從后面撲上來,把妖怪推走。
  同時,他壓到小和尚身上,讓所有的劍盡數落在自己身上。
  小和尚感覺到熱的血從后背的人身上流到自己脖子上,很熱,熱的讓小和尚發燙。
  他努力的回頭,見到了身上的漢子。
  他是弒神者聯盟的人。
  他的兒子被一個妖怪殺了,煮成了一鍋肉,噴香,那狗頭妖大快朵頤。
  他的妻子見到那一幕,徹底瘋了。
  他想要討個公道,但城主府用行動告訴他,所謂的公道是你還活著,這已經是最大的公道。
  他從監獄回來后,磨刀,親自動手把被街上孩子丟石頭,四處撿垃圾吃的瘋婆子——自己的妻子殺了。
  他至今記得,妻子鮮血流他一手的感覺。
  他說,那是溫熱的,就像他勞作一天,拖著疲憊的身子歸來時,妻子為他沏好的溫度最適口的茶。
  然而,現在他再喝到溫茶的時候,他就覺得燙手。
  小和尚余光瞥見了漢子的右肩膀。
  那里空空如也。
  昨天戰斗的時候,他的右臂被妖怪砍掉了。
  他疼暈過去,去了后面養傷。
  “殺呀!”
  在妖怪們撤劍,再要動手時,一群人從石橋后面殺過來。
  他們都是被抬下去的傷員。
  他們有的單腿跳著,有的斷手的骨頭茬還露在外面,有的頭皮被削掉了一大片。
  他們不要命的向妖怪撲過去。
  失去右手的,他們就用牙,什么都沒有的,他們就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小和尚身前。
  “來呀,殺呀!”
  一個人吐出一個耳朵,朝著妖怪大吼。
  “哼,強弩之末!”
  橋頭的妖怪頭目一揮手,又一群妖兵向石橋圍過來。
  就在他們快到小和尚跟前,準備把這又冒起的小浪花按下去時,妖兵隊伍中變故橫生。
  一個妖怪突然手起刀落,把身邊的妖兵砍倒。
  在前面的妖怪錯愕時,他又是連揮幾刀,劈開一條血路,一步踏到小和尚跟前。
  傷員還在同妖怪糾纏。
  這妖怪把他們全部踹到,把尸體掀開,把小和尚拖出來。
  “我去你大爺的小和尚,老子這輩子欠你的!”
  竹竿妖怪怒吼著,單手拖著小和尚,踩著血泥,面朝神農城方向踏出一步。
  在跑路這方面,他是擅長的。
  兩天前,他受傷后,敏銳地察覺到再待下去就是死。
  神農城是守不住的。
  他勸小和尚離開,勸弒神者的人離開,但他們無動于衷。
  三天前,他損失了一只手。
  他已經做到了仁至義盡,于是竹竿妖怪選擇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