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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農村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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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維揚在哪兒?

  我們把時間撥回兩個月前。

  宋維揚選取的畢業論文題目,本來是《中國鄉鎮農村購買力調查》。在圖書館查閱社科雜志且得到喜豐公司的市場調查數據后,他又把標題改為《中國鄉鎮農村購買力衰退與中國內需不足之關系研究》。

  等宋維揚在農村待了一個月,他不知道該寫什么了,問題太多,一篇論文根本寫不完。

  宋維揚選取的第一個調查目標,是保鏢洪偉國的老家,一個中部地區的普普通通的小鄉村。

  在省城的喜豐銷售分公司借來一輛面包車,宋維揚和洪偉國輪流開車18個小時。從國道進縣道再走村道,面包車都快被抖散了,終于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田里的秧苗郁郁蔥蔥,漲勢喜人。山地里的麥子也即將抽穗,今年風調雨順,應該會有個好收成。

  村道是農民自己平出來的,鋪了許多碎石塊。但前兩天剛下過雨,路面被拖拉機的輪子壓出深溝,再加上雨水沖刷,就變成大大小小的水坑。

  有時候水坑太深,面包車陷在坑里出不來,只能請村民們幫著推車。

  “一二三,嘿喲,加把力,走!”

  農民是樸實的,至少此刻是樸實的。一路幫著推了好幾個坑,大家都弄得滿身泥水,但嘻嘻哈哈都沒吵著問宋維揚要錢。在他們看來,衣服臟了回家洗洗就行,賣那把子力氣也無所謂,反正他們有的是力氣。

  面包車開到村里的小賣部外邊停下,洪偉國道:“只能把車停這里,到我家需要過幾個田埂,再翻一個小山坳。”

  “那就下車步行,”宋維揚掏出一張鈔票,對小賣部的老板喊道,“抬兩件汽水出來,大家都累著了。我請客,每人發兩瓶。”

  小賣部老板笑瞇瞇說:“好嘞!”

  農民們卻憨厚笑道:“老板大方,推個車不算什么。”

  “偉國,這個老板是外地人?”洪偉國的四叔問。

  宋維揚掏出一包紅塔山,每人都發了一根,笑著說:“我不是啥老板,我就是喜豐公司的市場調查員,跑來農村做商業調查的。對了,喜豐公司的飲料,你們村里沒賣嗎?”

  小賣部老板接腔道:“別說村里,鎮上都只有一兩家。喜豐那些冰茶、可樂,一瓶要兩塊多錢,農民舍不得買,我把貨進回來也賣不出去。”

  宋維揚指著那些玻璃瓶汽水問:“這是你們本地產的?”

  “縣汽水廠產的,”小賣部老板道,“這種汽水批發價才2毛錢,我拿回來賣2毛5剛好。”

  宋維揚問:“老板,你是從哪年開始做生意的?”

  “這店子開十多年了。”小賣部老板把煙點上。

  “生意怎么樣?”宋維揚問。

  小賣部老板說:“以前的貨更好賣,但進貨不容易。現在進貨容易了,但賣不動。就說啤酒汽水,只有栽秧打谷的農忙時候才有人買,平時誰有那個閑錢糟蹋啊。”

  宋維揚問:“以前農民就有錢了?”

  “那是當然,”小賣部老板笑道,“八幾年的時候,農民最有錢。一畝地只交50斤谷子就夠了,那個時候交公糧積極得很,搶著貢獻給國家。交完公糧還剩下不少,可以賣給糧站換錢,這農民手里就有閑錢了。現在一畝地要交幾百斤谷子,賣給糧站還不給現錢,只給你打白條,農民上哪兒弄錢去?”

  宋維揚問:“農稅這些具體是多少?”

  小賣部老板道:“三提五統多得很,每年還不一樣,別說是我,估計鎮上的領導都搞不出有多少農稅。打個比方,以前土里長出100塊錢的糧食,有90塊錢都是農民的。現在嘛,農民自己能留二三十塊錢就該笑醒了。”

  “除了土地呢?”宋維揚問。

  小賣部老板說:“以前養豬是自己的,種樹是自己的。現在賣豬要收稅,砍樹賣也要收稅。最氣人的是村辦企業!”

  宋維揚笑道:“你們村里還有企業啊。”

  小賣部老板說:“十多年前辦的,大家都集資,這家10塊錢,那家20塊錢,有錢的就湊幾百塊錢。企業是大家的,賺到錢按股分配,過年的時候分錢特別熱鬧。后來不行了,企業不是大家的,是村里面的,整成了大鍋飯,賺到的錢還要被鎮上拿去一些。誰干啊?廠子就垮了唄。”

  洪偉國解釋說:“村里的廠子我知道,垮掉的真正原因,是產品賣不出去。”

  宋維揚問:“以前產品都賣到什么地方?”

  洪偉國說:“賣到附近的鄉鎮集市,顧客都是農民。后來農民手里沒閑錢,買產品的就少了。”

  宋維揚默然不語,寥寥幾句話,呈現出來的其實是中國鄉鎮農村的市場崩潰。

  中國農村改革是從1978年開始的,之后的十年是農村發展的黃金時代,并成為中國數千年歷史當中,農民收入最接近城里人的時代——空前絕后。

  這十年間,農村、農民和農業推動中國經濟蒸蒸日上,農民糧食充裕,還搞起了無數鄉鎮和村辦企業。而那時國家財政雖不寬裕,但還不但撥款新修水利,并幫助農村建設醫保體系和教育體系。

  可到了1987年之后,財政分灶吃飯,事權下放,農村所有事情都由鄉鎮政府負責,連軍烈屬的費用,市以上財政都不撥錢了,實際的結果就轉移負擔給農民。農村包括修路、通電、電話、蓋學校都要靠農民集資,而農民出錢之后,這些東西的產權卻不是農民的。

  接著又是94年稅改,地方政府沒錢,搞得市縣級別也從農民身上撈錢,農村負擔呈幾何倍提升。

  農村,農民,似乎一下子被遺忘。

  宋維揚想要搞這個論文的最初目的,是因為喜豐的產品只能賣到縣一級,村鎮市場的收益幾乎為零。他從那些數據中發現,中國農村的經濟是崩潰的,而此時有九億農民,這九億農民喪失購買力,還談什么拉動內需?

  不調查沒有發言權,通過跟小賣部老板的一番交流,宋維揚發現,90年代的農村改革并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放緩,而是加速了!

  農村改革的速度,遠遠超過城市改革和國企改革,只不過農村改革的方向跑反了。

  請:m.02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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