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宋維揚一起前往盛海的,還有陳桃及兩位大學生。(有問題請訪問)
喜豐在浦東那邊,開設了一家分廠,專門生產冰茶飲料。廠長是喜豐公司生產管理部副經理魏德雄,該廠的原生產科長被提拔為副廠長,于是問題就來了。
魏德雄只帶了幾名骨干過去,分廠大致保留了原來的框架,在管理方面可謂是一塌糊涂。
魏德雄本人也就初中畢業,管理能力一般般,但執行能力很強。他在總部已經適應了宋維揚制定的企業管理系統,到了盛海分廠完全照章而行,這當然沒錯,錯就錯在他沒跟本地人搞好關系。
各種陽奉陰違,各種暗中抵制,廠長的命令只能傳遞到中層干部那一級。再下面就開始和稀泥了,即便有工人違反規定,小組長也是嘻嘻哈哈,隨便訓斥兩句就算完事兒。
魏德雄親自巡視工廠車間,一個星期之內辭退了十多名員工,這更加激起本地人的敵視態度。就在小舅瘋狂撥打《焦點訪談》熱線的時候,工廠終于出事了,被辭退和被扣薪的工人總共有80多個,集體拉橫幅堵門靜坐,甚至有人沖進配電房里,導致整個工廠的機器停止運轉兩個小時。
魏德雄的做法并不算過分,辭退10多人,扣工資60多人而已。
但是——
第一,他矯正過枉了。有些只需口頭訓誡的行為,他為了樹立威信,直接選擇扣工資,這就讓工人心里很不服氣。
第二,他是外地人。盛海人本來就看不起外地人,他一上任就雷霆手段,懷柔欠缺,導致原廠的干部不愿配合。
第三,如今下崗的國企工人,還沒轉變過來思想,許多都把自己當大爺,實在受不了那個委屈,有人一煽風點火就要搞事。
此事讓總經理楊信顏面大失,由于魏德雄執行力超強,因此極受楊信重用,專門指派他去擔任盛海分廠的廠長。現在好了,第一個月就出事,分廠管理搞得一團糟,這讓楊信的面子往哪兒擱啊?
臥鋪包廂內。
宋維揚對陳桃說:“要控制一家工廠,就要先控制干部。你現在去接任分廠廠長,手上只帶去兩個大學生,還有魏德雄留在那里的幾個骨干。這相當于什么?相當于你去接手一只部隊,基層軍官全是陌生人,高級軍官也有一大半是陌生人。真正打仗的時候,你一個命令下去,發現軍官和士兵都懶洋洋的不動,你讓他們沖鋒,他們就給你在戰場上散步。”
“我們有懲罰制度,同樣也有獎勵制度啊,為什么不能提高干部和工人的積極性?”陳桃疑惑道。
宋維揚問:“‘移木建信’這個成語你聽說過嗎?”
陳桃還沒說話,旁邊的一個大學生就開始搶答了:“我知道,商鞅在秦國變法的時候,怕老百姓不相信他頒布的條令。于是,商鞅就立起三丈高的木桿,說誰能把木桿從南門搬到北門就獎勵50金。老百姓都不相信有這種好事,但有一個人去搬了,果然獲得50金獎賞。從此,商鞅的法令就得到了秦國百姓的認可。”
“回答正確,但沒有獎勵。”宋維揚笑道。
兩個大學生也笑起來,氣氛比較輕松。
這次陳桃帶去盛海的兩個大學生,一個叫曲池,一個叫秦鳳鳴,都是前不久主動自薦進入公司的。
曲池跟宋維揚一樣,屬于自費生,不包分配。或許是在學校受歧視慣了,他很要強,也愛學習,可惜太喜歡搶風頭,不放過任何表現自己的機會,居然在宋維揚說話的時候搞搶答。
希望能慢慢變得成熟起來吧。
宋維揚說:“魏德雄最失敗的地方,就是他忘了要‘移木建信’。他只想著用懲罰制度來要求干部和工人怎樣怎樣,卻忘了第一個月的獎金都沒發下去,廠里的干部和工人都對他沒有信任感。恩威并施,賞罰分明,管理者不能只注重‘威’和‘罰’。魏德雄如果不能改正自己的做事方法,他一輩子也就那樣了,希望他能夠吸取這次教訓。”
“我明白了。”陳桃點頭道。
“還有,”宋維揚說,“魏德雄的‘威’和‘罰’也用錯了地方,他一個外來領導,想立威就該找準關鍵點。開除一堆普通工人算什么回事?要開除就直接開除上層干部,敲山震虎,工人一看干部都滾蛋了,誰還敢不長眼亂來?”
陳桃說:“可能魏廠長害怕開除上層干部影響太惡劣,鬧得其他干部人心惶惶。”
“愚蠢至極,”宋維揚評價說,“開除一個干部,提拔一個親信,再獎勵其他干部,誰還敢說什么?人心立馬就聚起來了!這么簡單的事情,被他搞得越來越復雜。”
大學生秦鳳鳴一直在仔細聆聽,突然問道:“董事長,為什么魏廠長在總部很得人心,而且展現出的能力很強,到了分廠那邊卻有些欠佳呢?”
宋維揚解釋說:“在總部,大家上上下下都認識,也知道魏德雄是個賞罰分明的人。但盛海分廠不一樣啊,他初來乍到,誰知道他什么情況。他越是鐵面無私,就讓人越是忐忑不安,甚至莫名其妙的激起別人的逆反敵視心理。人到了新環境,首先要做的是熟悉別人,同時讓別人熟悉自己,切忌不能操之過急。”
秦鳳鳴點頭道:“就像一個亂了的線團,先要觀察找到線頭,才能把麻煩給捋清楚。一上來就胡亂動手,容易把線團越搞越亂。”
“可以這么理解。”宋維揚說。
陳桃笑道:“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宋維揚道:“那你說說。”
陳桃道:“第一,獎勵工作優秀的干部和職工;第二,開除所有參與鬧事的工人;第三,開除配電房的管理人員;第四,親問保護配電房的工人,并給予獻金獎勵。剩下的需要慢慢做,廠里原有的不怎么聽話的干部,必須全部撤掉,換上我們從總部帶過去的人。”
宋維揚說:“要拿捏好一個度。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甚至做人,‘度’很重要。它可以讓人佩服,讓人敬畏,讓人親近,讓人不產生反感,什么事情都能做得水到渠成而不顯突兀。”
“那‘度’該怎么掌握?”曲池突然問。
“多觀察,多思考,多總結,”宋維揚說,“你們慢慢就會懂的,我解釋不清楚,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不同的情況下,‘度’的表現也不一樣,必須綜合各方面的因素。比如說話吧,我現在是董事長,只要我不盛氣凌人,不侵占你們的利益,你們會心甘情愿聽我的話。如果想提升你們的積極性,那也很簡單,許諾就可以。但換成其他關系,你就要衡量自己的情況,衡量對方的情況,捕捉對方的心理需求和底線,該壓迫時壓迫,該威脅時威脅,該討好時討好,始終讓對方可以承受且不產生反感。”
宋維揚在言傳身教,培養干部,反正坐火車閑著也是閑著。
秦鳳鳴笑道:“這是名家和縱橫家的思想啊。”
宋維揚樂道:“你還懂諸子百家?”
“我是哲學系畢業的。”秦鳳鳴說。
“那我們的專業差得不遠。”宋維揚說。
宋維揚報的是社會學系,80年代初,社會學還屬于復旦哲學系的子專業,1988年終于獨立出來,今年又被劃歸法學院管轄。
之所以不報商科,是因為宋維揚感覺沒什么好學的。以他的水平,在90年代可以直接當教授了,還學個屁啊,純屬浪費時間。于是,他準備去社會學系混個幾年,順便旁聽一下哲學系的課程,這對企業家而言很有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