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過后。
巫智賢面無表情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暴露了。
毫無疑問他隱藏起來的身份暴露了。
但他并不擔心與后悔。
也不覺得這顯得有些不夠明智，畢竟名義上慕云華還是所有人認可的領袖，依然有著巨大的威望和號召力。
但這半年多來，他實在是受夠這個女人的嘮叨了，每次代表會議上她都要釋放出一些令人焦慮的東西，他已經聽得厭煩了，不想再聽了。
索性坦白點，表明他自己的態度算了。
當然，如果妥協軟弱派只有他一個，只怕他一開口，馬上他就會喪失代表資格，在一眾的怒火中，判下至少無期的監禁。
好在19名的代表中，有12位接受了他的觀點，成為了他的同類，且以他為首。
基本掌控了整個人類文明殘余的主導權。
之后的將大部分人口、資源轉移到瓦爾夫星球地表、優先建設移民基地、改造生態環境、每年培育新人口不超過一萬等決策，都是根據他的意愿而制定的。
目的，自然是為了拖慢幸存者們的發展腳步。
而且也達到了這個目的。
其實巫智賢心中也曾抱有過希望，也曾是一位熱血青年。
但望著鏡子中有些猥瑣、丑陋的自己。
他呢喃地道：“我是什么時候變成的這幅樣子，恐懼與軟弱，是什么時候占據了我的內心？”
不由地，他想起了五十年前，‘藍色空間號’進入全速狀態，沒有掉頭返回可能的時候，面臨未知的將來，望著面前漆黑的星空，他不止一次蹲在墻角瑟瑟發抖。
腦中不斷浮現的，盡是毀滅、未知、死亡等最令人害怕的東西。
畢竟在徹底絕望之前，沒有人不恐懼死亡。
恰恰他又是那種表面膽大，實則軟弱的人……他克服不了那種恐懼。
就在這時。
眼前的空氣中，忽然投影出一行淡綠色的文字：成為奴隸吧，奴隸有繼續生存的資格。
這幾個字讓巫智賢莫名畏懼，也莫名的興奮。
外星人間諜裝置。
外星人正在通過這種方式，同他建立了聯絡與溝通。
這也成了他背叛人類的開端，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不過他不認為這是背叛，更不覺得這有什么錯，“我只是把人類的未來，引導向正確的軌道而已”。
因為只要能夠生存，付出些許的代價，完全可以接受。
而且神秘的外星人也向他保證，不抵抗的情況下，不會濫殺無辜，會為殘余的人類留一條活路。
并會給“聽話者”給予良好的待遇。
只要聽從它們的“安排”即可。
于是就從這天開始，巫智賢不再活在恐懼之中，每天都有很高的睡眠質量，不再感到絕望與迷茫，仿佛眼前有了未來和希望——哪怕擺在他面前的路，是一條受到限制喪失自由的狹窄之路。
“那也比在無盡的黑暗中盲目摸索更好。”
此外在飛船之上，在高層代表之中，感到絕望和迷茫的軟弱之人，遠不止他一個。
每個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那些一些。
巫啟賢瞄準的目標，正是那些已經到“動搖”程度的軟弱者。
再加上神秘的外星間諜裝置的幫忙。
以及長達四五十年的操作時間，大部分的高層代表，站在他的身旁，逐漸掌控人類殘余的主導權，完全在意料之中。
甚至讓巫智賢的底氣，大到了不再小心謹慎，乃至敢于在慕云華面前，大膽表現出內心觀點的程度。
畢竟已經勝券在握了，沒必要繼續壓抑自己了。
直接表明觀點，乃至一口氣說服包括慕云華在內的所有人，大家一起接受外星人提供的安排，過上平靜的不再提心吊膽的生活，這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這便是巫智賢心里的想法和觀點。
“叮叮叮”
通訊器忽然響了。
巫智賢按下了接聽，一塊投影屏幕呈現在他的面前，里面分割為了12個格子，出現了包括自己在內的十二個頭像。
這是一場加密會議通訊。
里面都是加入了他這一方的代表。
“巫代表，今天你在慕云華面前說了太多多余的話了，現在我們陷入了險境。”
一名戴眼鏡的老代表說道：“你也是快一百歲的人了，為什么如此不沉穩牢靠？”
“姜代表，我不覺得今天說的話多余，反正早晚會說，我只是希望慕云華別再那么嘮叨。”
巫智賢聳了聳肩，一副有恃無恐的表現。
另一名代表搖頭說道：“現在攤牌還是有點早了，盤古系統、絕大多數的護衛隊，都聽令于慕云華，一旦她決定對我們采取行動，恐怕我們只能束手就擒。”
“放心，她不敢拿我們怎么樣。”
巫智賢搭起了腿，一臉的篤定：“我的身上，關聯著所有幸存人類的命運，關聯著所有人對待那些外星人的態度，如果我出了事，在它們的眼里，這意味著不會妥協的戰爭信號，和平的選項徹底消除！慕云華沒膽量那么做。”
這便是他有恃無恐的原因。
“好……吧，慕云華還是很值得尊敬的，能說服她最好，免得傷了和氣，畢竟幸存下來的人類，真的不多了。”又一名白色人種的代表說道。
“說服她？”
巫智賢無奈搖了搖頭：“我們都認識她幾十年了，她剛直強硬的性格，何時發生過改變？對于毀滅海爾法星球的外星人，她何時考慮過妥協，她表現的那么急切和焦慮，說明她無時不刻都在復仇中燃燒，像她這樣性格的領導者，誰能說服的了？”
“在她的帶領下，我們的命運，很可能是再次踏上漫長的流亡之旅。”
“但我已厭倦了那樣的生活，相信你們也更愿意享受當下的藍天與陽光。但慕云華會執意阻止我們，拉我們上那艘永不停歇的飛船，那她注定站在了我們的對立面，所以——”
巫智賢握住了拳頭：“發揮多數派的力量，把她趕下臺吧，固執的人不適合擔任我們的領袖了，只有靈活與變通的我，會給大家帶來幸福美好的生活。”
“斯”
其他代表都吸了口氣，吃驚地看著巫智賢。
威望崇高的慕云華，他居然想要搞下臺。
“這么做合適么？”
巫智賢陰惻惻的語氣道：“若是說服不了，那就只能如此了。”
基地核心大廳中。
看到面前視頻中的監控畫面，聽到巫智賢放出的話語。
慕云華的臉色十分難看，握住了拳頭，身體微微顫抖。
顯然是憤怒到了極致。
“叛徒。”
“何等厚顏無恥的叛徒！”
“已經連作為人類的資格都沒有，只是條沒有膽的狗，人類中最愚蠢最無知的狗。”
慕云華有些咬牙切齒，眼里冒出了怒火。
她轉頭對身旁的白勝騎說道：“抓捕，有這段視頻，足夠作為證據對他們實施抓捕，白護衛，帶人去把那些叛徒全部控制起來吧，他們全部失格了，可恥的叛徒烙印，會打在他們的身上。”
“船長。”
白勝騎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此事應該慎重。巫代表此人不足為據，只不過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而已，但他說的話不能無視，如果外星人的監視還在的話，我們拿下了巫代表等人，在外星人眼里，確實是一種不妥協的信號，假設外星人的艦隊正在趕來的路上，知曉我們的態度后，恐怕不會遲疑，到那時等待我們的……”
只能是毫無談判余地的攻擊了。
“你害怕了？”
慕云華瞪向了他，“你也感染了貪生怕死的病？”
“我沒怕過死。”
白勝騎面容一肅，鄭重說道：“我個人的生死完全不算什么，可整個人類文明只剩下了十余萬人，就掌握在你的手中，這有可能是最后的傳承，一旦決策不慎，人類就此滅亡，永遠地消失于歷史長河中，一想到這個，心情便異常的沉重。”
“船長，承受這份重量的你，想必感受更加直觀。”
聽到這話。
慕云華陷入了沉默。
人類文明的存亡與延續，在這樣的問題面前，一旦決策失誤，僅存的人類文明，可能就會像恐龍一般，徹底滅絕，只能在星際考古者心中留下一些印象。
不論過往多么輝煌精彩，留下的只能是幾聲感嘆。
又以宇宙尺度之大，時間跨度之長，可能連星際考古家都挖掘不到，成為永久塵封的故事。
但不論怎樣，那都是悲傷的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慕云華更不想把殘余的人類文明帶向那樣的結局，她拼力掙扎，就是為了避免人類文明消亡。
“那……你的意思是，站在延續文明的角度，巫代表的方法，可以接受？”慕云華用有些發干的嗓門道。
“我沒這么說。”
白勝騎搖著頭：“最主要的是我們不知道外星人提供了那些條件，如果是限制種群數量，禁止高科技研發，喪失部分自由，只能生活在小片的自留地中，禁止對外擴張……如果是這樣的苛刻條件，那完全不必再談，我們不是動物園中的動物。另外——”
他又說道：“又以那些外星人之前對我們的所作所為，它們的信譽度很成問題，很可能言而無信，所以即便它們提出了優厚的條件，我們也應該抱著警惕去看待，做足防御準備，避免措手不及，而不是毫不防備與抵抗。”
“猜疑鏈？”慕云華嘴里冒出了一個詞。
“不錯，無論如何，那些外星人都不值得相信，不管口頭上說的再好。”
“那你的意思，我們還是應該堅決反抗，不能妥協？”
“但這樣我們又有很大的概率，會再次踏上逃亡的旅程，我們與外星人的科技差距至少在兩三百年以上，我們不是它們的對手，而現在移民基地里，民心思定，大部分人不想再次逃亡，他們內心軟弱，是巫代表的潛在支持者，他們有可能相信外星人虛假的騙局。”
“主流的意志有可能是屈服投降，如果我執意對抗，當前的局勢很可能陷入不穩定，乃至產生混亂？”
“是的。”
“那我該怎么做？”是順從多數人的意愿，還是堅持己見？
“我無法決定，一切取決于你，但我會忠實地執行你下達的命令。”白勝騎看著她道。
慕云華又陷入了一陣沉默，臉上無比糾結。
過了好一會，她舉起了手，沉靜的聲音說道：“動手抓捕吧，全部秘密抓捕，服用吐真劑審問一番后，向所有移民公布他們的罪行，最后用全民投票的方式，決定給予他們處罰。”
其實她的內心，是想給這些人類的叛徒，全部處以極刑，表明當叛徒的下場。
但……
如果她個人不死不休的態度釋放出來后，那些神秘的不會放過他們的外星人，恐怕直接斷了納降的念頭，考慮的將是怎么斬草除根，不會冒出多余的念頭。
相當于徹底斷了后路。
如果進行全民公投，調查集體的意志，讓每個人都參與決定，異議聲這才會小一些。
隨后行動迅速展開。
雷霆般的抓捕行動中，沒有鬧出太大的動靜，巫智賢等12名高層代表紛紛被抓捕控制，接受公開審判。
“殺了他們！”
“可恥的叛徒！”
“外星人的狗！”
“沒有種的懦夫！”
審判臺下罵聲、喊殺聲一片，所有公民都無法接受這種可恥的背叛行為。
而法官給出的三個審判選項分別是：死刑、二十年監禁、取消代表職位但不定罪。
再看看那些情緒亢奮的民眾，死刑，或許會是巫智賢等人的歸屬。
不過法官給了巫智賢一次自我申辯的機會。
他便抓住這個機會，在話筒前，神情自若地發表了一番話語：
“你們不能判處我死刑，相反，我不僅無罪，反而在拯救你們。”
“投降是唯一的選擇，也是最好的選擇。”
“外星人的科技至少領先我們三百年，一旦被它們盯上，我們沒有逃出它們視線的可能，它們能一直追蹤我們，跟上我們，甚至提前守候在目的地等候我們……我們翻不出它們的手掌心。”
“執意對抗的后果，只能是徹底毀滅，連一份遺傳基因都不會留下，化為永恒的塵埃。”
“如果選擇投降，它們會允許我們在瓦爾夫星球生存，允許我們在這安安心心地發展，給予我們二等公民的權利，如果表現良好，未來或許會得到平等地位，得到更多的權利……這是我經過多次談判，從它們那爭取到的權利，我們并沒有失去太多。”
“相反，若是選擇對抗，要么徹底毀滅，要么再次踏上流亡之旅，在狹窄封閉的飛船中，在噩夢般的黑暗太空中流浪幾十年、幾百年，享受無盡的絕望與苦難，相信經歷過一次的人，不會想再去經歷一次。”
“所以，快點赦免我的罪……不，快點表揚我的功績吧，它們絕對說話算話，若是判處我任何懲罰，都是對它們的挑釁和不敬，先前的承諾恐怕全部作廢……”
“快點對我表現出善意吧，給予我的善意，就是給它們的善意，它們在監視著這一切，作為弱者的我們，不要再沉溺于復仇、抗爭等無用的情緒中了，如今我們唯一需要的只是生存，這些需要它們憐憫的賜予，你們對我的態度越友善，拿出的誠意越充足，它們到來之時，越會把我們當作可以信賴的伙伴。”
“所以，趕快做出正確的決斷吧。”
巫智賢肆無忌憚地叫囂著，讓周圍的士兵，臉上布滿怒容。
但下方的民眾，卻一個個都低頭沉默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