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上,聽見東哥已經先行將三葫蘆判了一遍‘死刑’以后,頓時沉默了下去,之前的時候,不管是大斌、子謙,還是后來的晉鵬、阿振,乃至于前些天剛剛閉上眼睛的阿虎,他們的死,都是突發意外,驟然殞命的,雖然讓我滿心痛苦,但悲劇發生的太快,始終讓我措手不及,只能咬著牙把痛苦埋在心里,默默地去忍受這一切,但三葫蘆不一樣。
因為三葫蘆此刻正身陷囹圄,他人還活著,可是我們在外面,卻什么都干不了,唯一能做的,竟然只能睜著眼睛,看著他一天天的臨近死期。
雖然跟我們之間僅有一墻之隔,但是過的卻完全是兩種生活,尤其是以他現在的處境,我們存的監幣一分送不進去,也不知道他過的怎么樣,我是真的很怕,怕他在里面受到折磨,遭到我在姚平看守所遭受的那種待遇,不過我倒是不擔心他會遇見李澤平那種人,估計他們倆要是真遇見,沒等李澤平動手,葫蘆哥都能把他禍害了,想起當初葫蘆哥我們在沈陽,因為一個人妖,跟洗浴里的混子們打架的事,我心里百感交集,心情愈發沉重。
東哥坐在對面,看見我垂頭喪氣的樣子,咧嘴一笑:“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些話,只是最壞的打算,也好讓你有個心理準備,但三葫蘆的結局,并不一定是必死無疑。”
‘刷!’
聽完東哥的話,我猛然抬頭,眼中帶著一抹欣喜:“你是說,他還有一線生機?”
“嗯,但也只是一線生機。”東哥略微頜首,舔了一下嘴唇,嘬著牙花子開口:“憑咱們手里現有的社會關系,想要疏通三葫蘆的案子,基本上沒戲,毫不夸張的說,三葫蘆身上幾起的案子加在一起,已經算得上是滔天大罪了,即使咱們愿意付出代價,可是我所能接觸到的人里面,誰也沒有這么大的權力,能讓他活著,即使是茍延殘喘,都不行。”
“……”聽完東哥的話,我沒有接茬,雖然心中滿是疑問,但仍舊忍住好奇,等待著東哥的下文。
“我已經通過一些特殊的渠道,接觸上了市里某位領導的公子,雙方也一直在洽談見面的時間,不如意外的話,最近幾天,他就該和咱們見面了。”
“你說的這個人,能幫上葫蘆哥嗎?”我急不可耐的追問了一句。
“可以。”東哥毫不猶豫的點了下頭:“只要這位大公子同意幫忙,三葫蘆最次也能落得一個死緩的下場。”
“死緩也行!只要人能活著就好!”聽說三葫蘆還能活著,我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地,想了一下,看著東哥:“為了保住三葫蘆的命,你是不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啊?”
“我現在還沒有跟對方見面,所以他會提出什么條件,我目前也不清楚,但我估計能讓這種人同意幫忙的代價,應該不是個小數目。”東哥吸溜著杯中的熱水:“錢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能保住三葫蘆,多大的代價,我都認。”
“東哥,謝謝。”我等了這么久,終于見到了三葫蘆的事情有了一絲轉機,心情舒暢了很多。
“這件事,你沒必要謝我,我知道三葫蘆挺喜歡你這個孩子,而且也是為了你頂罪去自首的,可是除了你這件事情,我們倆也是生死袍澤,他有難,康哥可以不念舊情的坐視不理,但我甘楚東卻無法做到袖手旁觀。”東哥端著水杯,語氣淡然的回應了一聲。
“二哥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說完三葫蘆的事,我又將話題引到了二黑身上,其實他這件事情,比葫蘆哥的事情更讓我牽掛,因為葫蘆哥的案子雖重,但最起碼人還活著,我們也知道他關在哪里,而二哥那邊的消息,卻時刻讓我牽腸掛肚,我太了解冷磊這個人了,尤其是二哥落在他手里之后,萬佳那邊卻沒有提出任何要求,而冷磊又將家人都給遷到外地的舉動,更讓我平添了幾分惶恐。
“二黑的事,我始終在調查,現在他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始終沒有音訊,真的讓我很疑惑,但是咱們只要一天找不到他,我就一天不會放棄他,二黑是第一個跟我混的兄弟,我不會讓他這么不明不白的出事。”東哥提起二哥的事,言語間明顯多了一份個人情感:“如果小二真的出事了,我一定讓冷磊全家給他陪葬!”
“二哥那邊,真的有一點消息都沒有嗎?”看見東哥疲憊中而又滿是凌厲的眼神,我感覺有點心疼。
“沒有。”東哥微微搖了搖頭:“小二失蹤之后,我通過很多關系查過他的消息,但始終渺無音訊,甚至還買通了幾個萬佳的內線,可是就連萬佳內部的人,都沒人清楚小二的情況,總的來說,這件消息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壞,至少在沒有確定小二死訊的情況下,我還能強忍著堅持下去,告訴自己他還活著。”
“嗯。”聽完東哥的話,我伸手拿過了桌子旁邊的煙,我已經了解了東哥的想法,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卻在奔著最好的方向努力。
“最近這段時間,大家都沒少忙,咱們在翟應林那邊,也摟了不少錢,年前的時候,我給大家拿了一些錢,你的那一份,還有一品城的分紅,我下午已經打在你們的卡里了。”東哥補充了一句。
“知道了。”我點了下頭,隨意的應了一聲。
這天晚上,我沒有吃晚飯,帶著對二哥的滿心擔憂,還有對三葫蘆有了一線生機的憧憬,懷著復雜的心情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
農歷二月二,龍抬頭。
我一大早起床之后,先去剪了個頭發,然后洗了個澡,隨后去墓地祭奠了一下阿虎,不知道為什么,面對阿虎的墳墓,我很是漠然,坐了一上午,除了喝了幾口祭奠用的白酒,一句話都沒說,臨走的時候,我幫阿虎掃了下墓,也幫扈濰掃了掃,這是我第一次來扈濰的墓地,墓碑上滿是灰塵,應該是很久沒人來了,估計阿虎這一走,以后扈濰的墓,就更沒人管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我下了山,然后去商場買了一些奶奶平時喜歡吃的東西,打車趕回了家里。
我家小區的這個院子,似乎永遠充滿恬靜,除了水泥路面的開裂,似乎一年到頭也不會變一個樣子。
我拎著手里的東西,剛一拐過樓角,遠遠地就看見了奶奶坐在樓下,看見這個胖老太太寂寥的身影,我仿佛一瞬間卸下了所有的疲憊,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
我這邊邁步的同時,奶奶也轉身看見了我:“小飛,是你嗎?”
“奶奶,我回來了!”看見奶奶臉上越來越深的皺紋,我心里一陣酸楚:“這么冷的天,你不在家里,怎么跑到樓下來坐著了?”
“一個人在家沒意思,下樓想跟其他老太太聊會天,但今天不是二月二嗎,他們家家團圓,都回家吃午飯去了。”奶奶笑著跟我解釋了一句,笑容里滿是見到我的喜悅和欣慰,掩蓋住了孤單的情緒:“最近幾天,我就感覺你能回家,一直在等你。”
聽完奶奶的話,我心中泛起一抹酸楚:“奶奶,對不起啊,今年過年,我廠子里是在太忙了,真的沒時間回家里來。”
“沒事,憑咱們家這個狀況,你即使在家,這個年過的也不會開心,能在外面多賺點錢,給自己攢一些家底,挺好的,看見你能養活自己了,將來我就算是閉上了眼睛,也能放心。”
“你看你,怎么說著說著,又提起這一茬了呢。”我平時最不喜歡聽的,就是奶奶說起這件事,連忙岔開了話題:“今天二月二,韓永義還在上班呢?”
“沒有,他在家呢。”
“他既然在家,怎么沒叫你回家吃飯呢?”我聽說家里有人,頓時皺起了眉頭:“我已經順了他的意,從這里搬出去了,他還是不管你嗎?”
“唉……什么管不管的,就那么回事吧。”奶奶嘆了口氣,明顯也不愿意提起這件事給我添堵,于是話鋒一轉:“你過年沒有回家,在外面有沒有吃上餃子啊?”
“我年輕力壯的,在外面怎么都餓不著,你呢,過年的時候,還好吧?”
“嗯,我挺好的。”奶奶聽完我的話,露出了一個笑容,但我一看見奶奶這個笑容,就知道她是在敷衍我,心中的怒氣更勝一籌:“韓永義平時不管你也就算了,現在就連過年,他都開始對你不管不問了嗎?”
“你別胡思亂想,我過年挺好的。”奶奶笑著解釋了一下:“我的情況,沒有你想的那么糟。”
“他都已經這樣對你了,還不算糟嗎?”我氣得全身顫抖:“他是你兒子,你養了他這么大,他對你盡孝道,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咱們憑什么要這么卑微呢?當初是他自己口口聲聲的說,只要你把這個房子給了他,他就會給你養老,現在他已經把房子拿到手了,但是卻對你不管不顧,這像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人能說出的話嗎?他是說話呢,還是他媽的放屁呢?”話說到這里,我越想越氣,轉身:“我去找他!”
“韓飛!”奶奶看見我這副樣子,一把拉住了我,微微搖頭:“算了,別折騰了,我現在年紀大了,過的好與不好,已經無所謂了,你現在去家里鬧,左鄰右舍的看見了,也會笑話咱們家。”
“他連這么畜生的事情都做得出來,還會怕別人笑話他嗎?!”我脖子上青筋暴起:“一個在大大連自己母親都不管的人,他還會在乎臉面嗎?”
“他沒不管我。”奶奶拉著我,言語蒼白的解釋了一句:“今年春節,他們一家三口,去了你老嬸的母親家過年,當時你老叔叫我了,可是我沒去,你老嬸家里,還有一個姐姐,大過年的,別人一家團圓,我卻往他們家里跑,總歸是不合適的。”
“奶奶,對不起!”聽完奶奶的話,我眼圈再次泛紅,我知道,韓永義叫我奶奶去她岳母家過年,本就是虛與委蛇,以我奶奶的性格,也絕對不會去,但她留在家中,更多的期盼,是想著我可以回家過年,畢竟我們倆在一起,還是個家。
“傻孩子,你在外面工作,有什么對不起我的,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只要你也能把自己照顧好,我就算放心了。”奶奶摸了摸我的頭,笑容慈祥。
“別在這住了,行嗎?”我看著奶奶,做了個深呼吸:“出去住吧,我能照顧你。”
“你好不容易才回趟家,別說這些了,走,回家,我給你包餃子。”奶奶沒有明確的拒絕我,可是話語中仍舊不愿離開這個早已殘破不堪的家,而我也不愿惹得奶奶太難受,點了下頭,祖孫二人一起向樓道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