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謹秉禮,不卑不亢。
程原恩沒想到容潛竟然認識自己。
“世子見過本官?”
容潛聞言,目光自程原恩與程曦神韻頗似的眉眼上拂過,略一頷首:
“……曾遠遠見過一回。”
這便解了程原恩不識得容潛的尷尬。
程原恩點點頭,問道:
“今日巡值事宜可都安排妥了?”
他是此行臨時閣議成員,昭和帝近身肱骨之臣,巡值安排便是容潛不說,御馬監也要報與他知悉。
容潛便詳盡答道:
“今夜守城為朱雀、玄武二營六百兵衛。十人一隊,四隊同巡,半個時辰一換。此處街守五丈一衛,一衛三人,亦是半個時辰一換。”
程原恩環顧四周,見值守兵衛精神爍爍不見疲態,比之直隸衛所甲兵強上許多。
他再回頭看容潛,面容便緩和許多:
“你等是皇上親衛,何以只留朱雀玄武二營,其余人卻依舊扎營城外?”
容潛聞言,回頭向身邊副將看了一眼。
那副將立時領命去安排事宜,容潛則伸手一請,與程原恩朝行宮方向走去。
他將前幾日城郊百姓聚居處所觀察到的境況詳盡說了,并將他與程時的顧慮道明:
“……城中值守已然足夠,隱患卻在城外百姓遷居處。”
他指了指隔街相望的南城,重重德州轄府縣營兵佇槍圍守,一眼望去街巷全空,鋪門緊閉。
程原恩不由皺眉,已然隱隱明白容潛的意思。
“程大人,德州城中常居人口約萬余,城中府衙以北多仕宦家,即便較南城人數要少,卻至少也有兩千上。”
這兩千人,有世家名紳也有匠工商賈,甚至還有地痞混混,連著好幾日的聚居在一處怎么可能不生出事來。
一旦生事,若能及時壓下去倒也罷了;若壓不住鬧大甚至鬧出人命,昭和帝這場祭天只怕要成為千百年史載的笑話。
屆時他們這些隨行官員,輕則罰俸降官、重則丟腦袋,誰也跑不脫。
程原恩沒想到地方官員居然這樣簡單粗暴地將人像牲畜一般圈禁在一處……這些人的脖子上長得是什么東西!
他心下怒起,面上愈發沉穩,看著容潛道:
“世子何以得知遷居人數?”
容潛沉吟片刻,道:
“雖不敢確定,但應所去不多。當年稅收新政推行時德州府志曾記錄城中常居人口,昭和四年對游族一役后,各地又抽調生力參軍,山東一省便抽調了五萬人,德州從軍兩千……大約推算下來,應是這個數。”
程原恩很是意外。
他又問:
“之后兩處行宮在禹城縣與濟南府,依你所見,那二處會遷居多少百姓?”
“禹城縣城五千人,濟南府城人口三萬,至于會遷居多少還得看當地官員如何處置方能推定。”
程原恩深深看了容潛一眼,目露贊許:
“世子對山東府境之況很是熟悉。”
這些問題便是將戶部山東清吏司郎中拉來詢問,只怕也未必能立時答上來。
容潛悄悄松了口氣。
他望著程原恩笑道:
“大人謬贊,下官只是臨行前查了幾處行宮所在府縣,于他處卻不甚了解。”他頓了頓,“至于城外百姓遷居之安患,則幸得程僉事當先察覺,我等才可從容防備。”
朗眉星目一派坦然,不見矜驕自喜亦不居功自得,是這個年紀少見的沉穩。
程原恩沒想到傳聞中“鄉野無教、走馬章臺”的承恩侯世子,居然是這樣一個年輕人。
他沉吟片刻,道:
“今日你們且安心值守,待本官與兵部及御馬監商議,看之后行程能否將兩營從城守中撤出去。”
多了朱雀玄武兩大精銳營六百兵士,便能讓京畿衛在城外的值守壓力大大減輕。
容潛忙恭謹行禮道:
“多謝大人。”
程原恩很是滿意,心下對扶持梁王之事更添了幾分信心。
他沖容潛溫和道:
“既如此,世子自去忙……”
“父親?”
身后傳來程時詫異的聲音,程原恩與容潛齊齊轉身,便見程時烏紗朱袍自行宮門外大步朝他二人走來。
“您怎么在這?”程時奇怪地看了程原恩一眼,又看了容潛一眼。
容潛淡淡一笑,朝程原恩拱手道:
“那下官便先行告辭。”
說著朝程時略一頷首示意,轉身大步離開。
程時看著容潛的背影不由瞇了瞇眼,他轉頭看向程原恩,問道:
“這小子方才同您說什么呢?”
程原恩沉下臉來,道:
“聽說今日你們只留了兩營在城中,大營依舊駐扎城外?”
程時聞言,懶得費上許多唇舌解釋,便吊兒郎當笑道:
“您就放心罷,保準兒不出岔子!”
程原恩的臉色更難看了,重重一哼,道:
“何以前幾日不將城外隱患告知?”
程時聞言一齜牙,不以為然道:
“您一來不能幫咱們值守,二來不能為此去打陳考的臉,若幫著調人來指不定還要惹皇帝不高興,同您說有什么用?”他話音一頓,自覺體貼地寬慰道,“放心罷,有我守著呢,鬧不出事兒來!”
程原恩一噎,偏程時說得在理——若將此事報去皇帝地方,那就是明晃晃地與陳考撕破臉。
但他想起方才容潛的態度,再看程時這副模樣,兩相對比之下便氣不打一處來。
“什么樣子!你且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值守,不得有一絲差池!”
程時讓程原恩這頓脾氣轟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句話惹了父親不快。
他識時務地連連保證,卻聽程原恩又道:
“……這幾日我都會在行宮當值,若有什么情況,立時讓人來報。”
程時皺了皺眉,有些擔心程原恩這樣太過勞累,但到底沒說什么,點頭應下了。
他將楊翰留在城中調度,自己則趕去了城郊十里外的百姓遷居之處。
村口守著幾十個府縣衙衛,京畿衛已然將村外團團圍起來。巡值兵集于村口,以十人一隊,正有序進入村中去。
容潛背手站在村口。
程時走過去,問道:
“都進去了?”
容潛點頭:
“依昨日商定,除了圍村衛兵外其余都已入村……走罷。”
然而程時卻忽然將他喊住。
容潛停下腳步回頭,見程時看著他緩緩走上前,壓低聲音警告道:
“我不知你與北境是何關系,也不關心皇帝會不會成笑話。我只要保住老頭子不受牽累……若有人敢搗鬼,休怪我不客氣。”
容潛聞言,看著程時淡然一笑:
“……你我一樣。”
二人相視片刻,繼而同時一震袖袍轉身喝道:
“落閘柵!”還在為找不到小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