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皺眉。
按律大越子民哪怕是奴籍,也不得販于外藩。
程曦知道嘉峪關外游族常常侵襲,早些年散居關外的百姓有被屠殺或是擄去做奴的,如今卻因為關外幾乎沒有人煙,倒不再有聽聞此類事情。
然而此地竟然堂而皇之的販賣大越女奴去外藩。
看彭管事說話神態,這似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并沒有人質疑,可見這種買賣至少已經持續了多年。
程曦便有些神色不愉。
那彭管事見了,悄悄打了個手勢示意她離開。
他們遠離人群后,彭管事壓低聲音解釋道:
“這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咱們行商,通常是不敢出關的。但也有那貪財冒進出關的商隊,便敢擄了人賣去關外。”
程曦一驚,瞪著他:
“擄人?”
彭管事點頭:
“那些出關的商隊大多是黑商,做的多是奴隸和兵器買賣。”他謹慎地看了看四周,道,“您想啊,誰家膽敢將奴仆賣與外藩,萬一讓人知道了,可是要背上掉腦袋的重罪!”
那是“私通外藩”的通敵之罪。
程曦想了想便明白了。
這些黑商,只怕是確實私通了游族與安跶,不然他們如何敢行商至關外而不怕遭擄掠?
她低聲問道:
“被擄的通常都是哪里的百姓?”
彭管事搖頭,含糊道:
“哪里的都有,發生災難的地方最多,那些流民不好查戶籍,這般更容易逃過盤查。”
程曦聞言冷笑。
便是如此,各處守城的難道就查不到?這可是一個個大活人!
想來守城的只要孝敬銀子夠,便默許了這種交易的存在……這般推算,地方官員應該也是心中有數的。
她的興致被此事敗得一干二凈。
程曦草草告別彭管事,帶著秦肖回去官驛。
官驛外拴著三匹高頭大馬,程曦腳下一頓,見馬頭套了烏皮轡頭、馬蹄釘了烏鐵,知曉這是軍中之馬。
她回到自己屋里,錦心正在翻找箱籠。
錦心見了程曦忙迎上來替她解開斗篷,一面問道:
“小姐,怎得這么早就回來了?蘭州府的市集不熱鬧嗎?”
程曦搖頭,問道:
“祖父那里又來了什么人?”
錦心將斗篷掛起,又搬來炭盆放在程曦腳邊,道:
“是臨洮衛指揮使及指揮同知,來了有一陣,念心在那里伺候。”說著拿起一件桃粉圍貂絨的錦面窄袖長裙,“先前周大人走后,侯爺吩咐給您準備著,說是今晚要與蘭州府的幾位大人共宴,讓您出席女眷的場子。”
程曦想到此地的食物,毫無興致和胃口。
她懶懶窩在炕上看輿圖,待程欽那里送客后便披了斗篷過去。
“祖父,”她見程欽正坐在桌案后,手中捧著茶杯沉思,“臨洮衛的指揮使怎得消息這么快?咱們昨夜剛到,他今日便過來了。”
程欽放下茶杯,意味深長道:
“確實很快。”說著一笑,問道,“街上怎樣,可見著什么有趣的?”
程欽這一問倒是提醒了程曦,她忙將寶市上見到的情況說了:
“……您說,這般放縱,若是當中混進細作豈不是也無法察覺?”
程欽沉默一息,繼而嘆道:
“如今朝廷撥的銀子已全然不夠西北軍需應支。”
程曦一怔,繼而睜大眼:
“您是說當地軍守靠此獲收養軍?”
程欽沉聲道:
“不然你以為,城陽王何以屢屢上疏奏請朝廷開放馬市?走黑商的事,只怕連戶部與兵部都是瞎子吃餃子,肚里有數。”
而戶部與兵部睜只眼閉只眼,只求西北別去跟他們要銀子便好。
程曦怔然無語。
昭和帝面子大過天,不允許開放馬市。戶部與兵部不僅要應對西北軍需,還有福建海寇、云貴邊境與四川的匪患,捉襟見肘,自然就顧不上西北靠什么法子來抹平軍需。
她想到了城陽王。
城陽王連番上奏請求開放馬市,他是真的養不下三千兵士嗎?城陽王府坐守九邊重鎮寧夏,便是三千人圍墾農耕也該能養活自己一口飯罷!
這些懷疑,程曦相信程欽必然也能想到。
接下去的日子里程欽整天忙得不見人,不是與蘭州府的官員一處應酬,便是受附近衛所將官之邀出行。
這般過了幾日,程欽決定離開蘭州啟程前往西寧衛。
臨洮衛指揮使派了一支十人騎兵小隊護送他們,程曦暗暗心驚,覺得這番作為太過于示好。
但程欽什么也沒說。
走了十來日后,他們抵達西寧衛以東百里外的海東。
程曦正靠在軟墊上點著腦袋打瞌睡,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
她披上斗篷,迷迷糊糊撩起簾子,見周圍不著村落的,便問秦肖:
“到哪了?怎得停了下來?”
卻見秦肖望著前方訝異道:
“小姐你看,前頭有隊軍馬攔道。”
程曦的瞌睡瞬間被嚇跑,一個激靈便抬眼望去。
只見漠漠平原上立著十來騎人馬,隱約瞧去裝束打扮與護送他們的騎兵隊相同。
當先一騎朝這邊打量一陣后,忽然一夾馬腹急馳而來。
程曦凝目望著,漸漸面露喜色。
那人來到程欽車前急急勒韁、翻身下馬,麾袍翻飛著大步朝他們走來。
一身灰鐵甲胄配著三尺長刀,眉目俊朗、氣勢逼人,正是戍守邊關多年的程時。
程曦跳下馬車就朝他飛奔過去:
“四哥!”
程時看著一個少女像團雪白毛絨的球一樣朝自己滾過來,不禁一怔,繼而錯愕:
“小九?”
程曦跑到程時跟前站定,抬起腦袋看著他,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你是來接我們的嗎?你怎得知道我們今日會到?”
程時對程曦的記憶還停留在九歲時的小丫頭模樣,如今忽然見到一個明麗耀眼的少女站在眼前,頗有些對不上號。
他上下打量程曦好一陣后,居然露出一絲嫌棄:
“你怎裹得像頭熊?”
一句話就將程曦滿腔的思孺之情給澆熄了。
她皺著鼻子“呸”了一聲。
程時忽然哈哈大笑,伸出手就去揉她腦袋,手中卻一點也不知收著些力道,將程曦一頭青絲揉的亂成一團。
身后響起程欽低低的笑聲,兩人回過頭,見程欽正由程定扶著下車。
程時忙將程曦拎到一旁,幾大步走上前去扶住程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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