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欽想也不想就拒絕:
“胡鬧!你一個姑娘家,跟我去山上做什么!”
“照顧您呀!”程曦答得極溜,“您腿腳不便,道真先生年事已高,自然需要人伺候……我帶上青岫、錦心、念心去洗衣做飯,伺候您二老起居,再帶上秦肖和定叔,讓他們劈柴挑水、打獵捕魚!”
一副高高興興去玩的打算。
程欽瞪了她一眼。
“道真先生避世清修,只有個徒兒與他一同生活,你帶這許多人去,豈不是打擾!”他頓了頓,“莫要鬧了,若老夫當真上山,就讓程定送你回鄂州去。”
程曦哪里肯依。
她繞過桌案去揪程欽的胡子。
“祖父,祖父,您就讓我去吧!當初說什么鄂州好玩,可以由著我胡作非為,哄了我跟您來。可是來了后,卻要每日里應酬這家太太、那家夫人,還有一堆的小姐!”
他何曾說過可以胡作非為……程欽瞪她,輕輕拍掉小手手將胡子救出來。
程曦繞道另一邊繼續磨:
“好不容易躲來保康沒幾日,我連這田間春花爛漫都沒見過,您就又要趕我回祖宅去!”說著說著便帶上了哭腔,“您干脆把我送回京城得了,不行就送去爹爹那兒,橫豎您是不耐煩我了!”
越說越離譜,那副委屈的模樣也有些假。
程欽頭痛。
程曦這幾年讓他養得越來越恣意,早些年還知道裝一裝乖巧,如今連裝都裝得敷衍。
他低咳一聲,板著臉道:
“道真先生向來習慣清凈,又是個避世的性子,如今受了姚為禮所托為我治病是一回事,接待你小孩子家家去玩卻是另一回事……莫要鬧了。”
程曦聽了便收起聲,想了想,道:
“那也不能只您一人上山去啊!您會洗衣裳嗎?會做飯嗎?會換床褥子嗎?”
程欽反倒讓她問得一怔。
“……自會帶上程定。”
程曦扯著他袖子:
“祖父,定叔哪里會精細活兒呀?縫縫補補的他做不來……我隨您去罷?”隨即想起自己也不會精細活,忙道,“我帶上青岫或錦心,多得也不帶,保證不擾了道真先生清修!您先寫封信問問唄,興許道真先生并不介意呢?”
程欽瞪著她不說話。
程曦便笑嘻嘻地一溜煙跑回自己院子。
“青岫,幫我收拾東西!”
五日后,程曦隨著程欽上山,并將錦心、念心、秦肖全都帶了去。
道真的“草舍”分兩個院子,中間隔了道墻。他自己與徒弟住了西邊,東邊那處則常年空著。程曦隨程欽住在東邊院子里,大家各自出入,倒也并不妨礙。
程曦從沒住過這種結茅之屋,很是新奇。她一個屋子一個屋子的跑來跑去瞧,錦心同念心在屋里把厚厚的被褥鋪上。
秦肖過來,說是廚下什么物件都沒有,今日來不及下山去買,大概得去隔壁道真處討些吃食來。
程曦忙自告奮勇。
她跑去隔壁,見大門敞開著說是大門,其實也不過是扇柴扉,連個木柵都沒有。
程曦進去轉了一圈,寬敞的前院空蕩蕩的,角落里有個大水缸。她繞到后頭,見程欽與道真坐在一方竹亭中對弈。
亭子四周掛了竹簾,瞧著頗有意境,若是夏季應該很是涼爽,只是此時山上太過清寒,就顯得有些冷。
他二人腳邊有一只泥爐,上頭溫著酒,飄忽不定的水煙隱隱冒出來。
程曦笑嘻嘻地走過去坐在一旁觀棋,程欽眉頭微皺,手中捏著一粒黑子半日不曾落下。
道真提起泥爐上溫著的酒壺,為程欽和自己各斟了一小盞,笑著問她:
“那邊都收拾妥當了?”
程曦搖頭,雙手托腮,兩眼亮晶晶地望著道真:
“我來同您討些米糧與菜肉下廚。”
道真讓她自己去廚房找,要什么自行取了便是。
程曦左右環顧:
“不是說您有個徒弟嗎?怎么沒見到?”
程欽在棋盤左上角落子,道真看了一眼,不曾多想便跟著落子:
“他這幾日家中有事,歸家去了。”說著嘆了一息,有些惆悵,“卻不知何時回來。”
程曦還以為道真的徒弟也同他一樣是個修行的居士,如此看來,倒是來去自如很隨性的。
她不再觀棋,跑去廚房找食材誰知翻了個底朝天也只翻出一小袋米面來。
念心看到這一袋子米面,眼睛瞪得老大:
“……連片菜葉子都沒有?”
程曦搖頭。
幾人默默地感慨了一番道真的不食煙火。
錦心于廚藝最不擅長,只能幫著燒水生火打個下手,她半哄著對程曦說道:
“小姐,今日且將就著對付吧,明日一早咱們便下山去采買一些來。”
程曦無所謂的點頭,興沖沖跟去了廚房給念心幫忙,玩得不亦樂乎。
秦肖聽說后,跑去山上轉了一圈,趁著天黑前掏了幾棵冬筍并挖了幾株野菜。
念心用所有的米面做了面條,程曦去請程欽和道真過來用晚飯。
道真將一大碗冬筍野菜面連湯喝了個干凈,笑著夸念心好手藝。此后他日日來東院蹭飯,直蹭得程曦每日自省:莫不是上了神棍的當?
好在道真于程欽的腿疾十分上心,每日都要花上一個時辰為程欽扎針艾灸。程欽服用的藥也是他開了方子,讓秦肖下山去買不曾制過的原材,親自曬干研磨并煎煮,不假他人之手。
程曦放下心來。
她整日去山上挖野菜,去溪泉里撈魚蝦鱔鰍,偶爾跟著秦肖捕一兩只小野味改善伙食。
有時還會跑去瞧道真為程欽扎針,一面虛心求教。道真打發她去自己書房找《頻湖脈學》看,程曦才知道原來那間滿是灰的屋子居然是書房。
她隨手翻了一遍道真的藏書,驚訝地發現居然涉獵奇廣,什么天文地理、野趣雜談、史書兵法、易經八卦……通通都有。
程曦讓錦心她們將書房收拾干凈,開始天天泡在里頭看書,后來她索性吩咐念心將中午那頓飯送去道真院子里,省的她來回跑。
念心便嘀咕:
“原是老爺天天在隔壁下棋不肯回來,如今您也成了這樣!”
程曦權當沒聽見,笑嘻嘻便去了西院書房。
她將前一日看了一半的《祁州志》取出來,又去翻專門注解此書的《祁州泛讀》。
身后竹簾微響。
程曦不及回頭,便聽見一道低沉磁潤的聲音響起: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