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步繞過石雕屏風走到院子中。
只見老爺子程欽罩了件鴉青竹紋褶,下著月白褲,懶懶地靠著三腳椅,伸出手擺在高腳幾上。
高腳幾的另一邊坐著個鶴發白須的老者,穿著件素麻道袍,頭發盤起簪了根桃木,腳下穿著雙素青面白底的布鞋,一副修行居士的打扮,正為程欽號脈。
瞧著倒有些仙風道骨。
程曦眼眸一瞇。
祖父的腿是早年跟著隆慶帝打仗時,埋伏在雪里一日一夜落下的病根。當時那朝不慮夕的境況根本就顧不得這些,等到安定下來再去尋醫診治,卻已經拖得太晚。
幾十年的老毛病,御醫都說是無法根治的,只能靠保暖和藥物來舒緩這老頭兒居然敢夸海口,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她笑嘻嘻地朝程欽走去:
“祖父。”
程欽微微睜眼,見是她便笑道:
“今日這般早,居然沒有賴床?”
程曦小嘴一撅,一雙晶亮的眸子直直地朝那老道模樣的居士望去。
程欽便讓她喊人:
“這是道真先生。”
程曦順從地喚了聲:
“道真先生。”卻沒有行禮。
她悄悄拿眼打量道真,正好撞上道真笑著朝她望來眼神矍鑠,瞧得程曦心下一跳。
道真呵呵一笑,伸手捻著那把白胡子,目光卻在程曦面上停留了許久。
程欽笑著道:
“這是我那小孫女,字和初。”語氣中滿滿都是得意。
道真笑瞇瞇地望著程曦許久,才點點頭,轉頭對程欽說道:
“這女娃娃好,是個有福的……可惜老夫兩袖清風,拿不出像樣的見禮。”
程欽聽了大為受用,連連擺手,面上笑得很是舒悅。
程曦差點沒翻白眼果然是個神棍,自己上輩子錯嫁良人、被廢品秩,不僅害了家中族人,最后還落得個病死深宮的下場,也能叫有福?
如今她不求自己有多大福分,只求家人安穩康泰便好。
她歪著腦袋,直截了當地問:
“先生,你懂歧黃之術?”
道真一笑:
“略懂。”
派頭還挺足。
程時說過,對付裝模作樣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打臉。
程曦忽然板下面孔,站在程欽面前一副護犢子的小模樣:
“論醫術你略懂,論相人大概就不太懂。我祖父也是個兩袖清風的,可沒有銀子買什么千年人參萬年鱉,你趁早下家罷,沒得浪費時間。”
一番話說的程欽與道真均是一愣。
道真先反應過來,哈哈大笑不說話。
程欽略有尷尬,將猶自氣勢洶洶瞪著道真的程曦拉到身邊,笑著低斥:
“不許無禮!”
道真寬袖一振,理了理衣擺,笑著站起身來:
“罷,老夫這就告辭去下家。”他一頓,對程欽說道,“你若有了決定,提前派人送個信上山便是。”
程欽點頭,起身送他。
臨走前讓程曦老老實實在院子里待著。
程曦等他們一走遠,轉身就跑進老爺子的書房。
炕幾上放著一盤棋,棋盤旁有兩盞茶盅,茶水早就冷了,是昨天還沒收拾的。
程曦跑去桌案旁,見昨日青岫送來的信匣子還放在桌上,封著不曾打開過。匣子底下壓著一張燙金邊拜帖。
程曦將匣子移開,拿起拜帖。
是湖廣總兵姚為禮的帖。
程曦恍然,難怪祖父這般熱情接待。
她暗暗皺眉,道真能拿到姚為禮的拜帖,莫非還真有些本事?
只是因著自己的緣故,此生許多事都變得不大一樣了,也不知這道真是原本就會出現的,還是突然冒出來的?
姚為禮推了道真來尋祖父,是特意薦他來替祖父治病,還是道真自己另有所求?
“在想什么呢?”程欽撩了簾子進屋,見程曦一副眉頭緊鎖的模樣,不禁笑問。
“祖父。”程曦回神,將手中拜帖遞給程欽,“剛才那老道是姚總兵薦來的?”
程欽低斥:
“誒!什么老道不老道,不許無禮!”他嚴厲不過片刻,又覺得自己語氣太重,便緩下聲來,“姚為禮聽說老夫腿疾又犯,便特意派人請了道真先生來……你適才太過失禮了。”
程曦滿臉狐疑:
“可是您的腿疾,便是御醫都說無法根治的,那老……道真先生怎么就敢說,半年功夫便能治好您的腿呢?”她頓了頓,又小聲嘀咕,“若是這樣,御醫也忒沒用了。”
程欽笑著罵道:
“小丫頭,你見過多少世面,以為這世上醫術最好的便全在宮中不成?”
程曦聞言瞪大眼:
“不、不是在宮中嗎?”
程欽笑著將拜帖擲到桌上,指了指拜帖道:
“姚為禮請這位道真先生出山,只怕還費了不少勁。你呀,莫以為自己懂得許多,須知這世上萬事,寫在書上的不過十占其一罷了。”
程曦怔怔,倏地眼中一亮,一臉激動:
“祖父,若那道真先生當真能治好您的腿疾,您還等什么呀?他方才說您若是決定了就讓人送信上山,也別上山了,現在就讓秦肖去把人追回來罷!”
程欽對程曦這副緊張自己的小模樣很是受用,面上卻笑著搖頭:
“你想想,姚為禮送這么大一份人情,總不會是為了我與曹國公的交情罷?”
姚為禮的父親曹國公去世十多年了,若說為著上一輩的情誼,實在太過牽強;而姚為禮自己羽翼已豐,程欽的“虎狼軍”勢力,他也能仗著曹國公的名號搭上關系。
程曦皺眉,如此看來,姚為禮這份人情客氣的讓人心慌越是摸不著頭緒,越是覺得所圖深遠。
她怕姚為禮是某位皇子的暗棋。
“即便不管姚為禮,”程欽睨了她一眼,繼續說道,“道真先生為老夫治病,還需要老夫隨他山上去才行。”
程曦一愣。
程欽解釋道:
“他居所在神農架高山深林中,那處有個溫湯池,與尋常溫湯不同,若要治療腿疾須得日日泡那溫湯半個時辰,再輔以針扎艾灸之法,方能有效。保康這處溫湯子,流得是活泉眼,地下的水道正是從那處溫湯池來的。”
程曦想了想,便明白程欽的意思了合著在趕她回鄂州呢!
她笑嘻嘻地望著程欽,一臉狗腿樣:
“那就去唄……我陪您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