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屋子里,井然有序地堆滿了各種器具物件,屋子因常年不通風而漫著一股塵灰氣。
這是府中大庫房院子里的其中一小間,加上東西兩邊并排連著的共三間小房,都是專程撥給程曦的。
自她出生后,家中長輩大大小小送的物件就沒斷過,再加上王家送來的禮、程原恩和王氏為程曦私下置辦的器件……滿滿當當塞了三間屋子。
都是記在程曦名下的。
前世直到程曦出嫁前,她名下的物件不算嫁妝就足足占了府中五間屋子。王氏在程曦十五歲生日后將庫房鑰匙交給她,同意她自由處置這些東西。
程曦歪著身子靠在供桌臺面旁,將一串鑰匙套在手上打著轉兒,一面朝背對她挑選著香爐的錦心抱怨:
“哪來的那么多講究,能放香不就行了,你這看了半天還能看出朵花兒不成?”
錦心不理她,將一排五個香爐細細比對查看了許久,最后選出一個棠梨色雪花金三腳耳爐和一個鎏金鏤空卷草螭吻獸銅爐。
“小姐,若要送給大少爺,就從這兩個里頭選一個罷。”錦心將兩個香爐擺在程曦面前,“這螭吻獸爐做工繁麗精美,適合在屋子里。這耳爐樣式簡樸,日后可以擺在書房桌案上,打個香纂兒還能計時辰。”
程曦瞥了眼,問道:
“哪個更貴些?”
錦心將雪花金三腳耳爐拿起來,翻出底下篆刻的“隆慶八年”字樣給她瞧:
“這雪花金釉是寶德制的爐子,寶德師傅隆慶十年就去世了,最后那兩年他已鮮有成品問世,這爐子當得上絕版。”
程曦一拍桌子:“那就這個。”
她吩咐念心將爐子拿上,回頭讓人送去沈繯那里。
那日從大將軍府回來時,沈繯一路上都白著臉沒說話。
她覺得程曦是自己帶著去院子里的,若不是自己太過放心由著程曦一個人,又怎么會遇上陳清等人?
便是遇上了,有她在一旁看著,怎么也不至于讓程曦被人欺負了去。
小姑子先孤身一人受了氣不說,回頭又在一眾官眷面前再次被欺負,還累得老夫人葉氏受氣便是丈夫不怪自己,她也沒法子跟婆婆交代!
沈繯撕了陳清的心都有。
翌日,京中官眷圈子里開始傳“大長公主逼著官家小姐向自己孫女行禮”的事,沈繯便遞了帖子去羅府找沈綽。
而后有御史上書彈劾封爵授祿與祖制的事,聽說大長公主為此事還特意進宮去昭和帝跟前哭了一通。
程曦方才見錦心整出一溜五個香爐子,又正好念心說起御史彈劾的事,她便讓錦心挑一個出來拿去送給嵐哥兒算是感謝沈繯在陳清一事上幫著火上澆油。
念心小心翼翼地將那雪花金爐子收好,搖頭晃腦地嘀咕:
“我以為咱們府上就只有四爺才這樣,送禮時就盡選那值錢的,也不瞧合適不合適。”
程時曾讓人送了一套程原恩珍藏的古籍手稿給敏應,以賀他訂婚之喜。
程曦隨手自案桌上摸了件小玩意兒便拿去丟念心,念心一手抱著香爐,一手去接那飛過來的也不知什么物件,嘴里嚷嚷道:
“絕版、絕版!小姐您也不怕我摔了絕版!”
小玩意兒卻砸到了剛進門的青岫身上,青岫撿起來,見是個檀木福蓮。
程曦忙站直了身子,念心吐吐舌頭,將香爐抱在懷里跑去錦心身邊湊著。
青岫懶得再去念叨她們規矩儀態橫豎在外人面前,這主仆三人是一個賽一個的嫻靜淑雅。
青岫領著庫房管賬登記的婆子來到程曦跟前,笑著柔聲說道:
“小姐,隔壁那一間的物件已經核對完了,數量、品相都沒問題,您去瞧瞧,若是沒什么想要帶上的,我就讓他們一一登記了賬簿封庫罷?”
程曦一揮手:
“……你瞧著辦就是了。”
青岫對程曦這不管事得態度很是無奈程曦這樣,若換了那別有心思的,便是偷換了什么只怕程曦一時也察覺不出來。
青岫打發庫房婆子去造冊,自己陪著程曦開始清點這一間屋子的物件。
有小丫鬟跑來道:
“……六爺派了小廝來,說是告訴小姐,大將軍府的敏大爺來了。”
程曦正拿著一對黃花梨沉水紫油梨雕竹節毛筆瞧,聞言一怔。
敏應?
她吩咐錦心將筆用紫檀盒子裝上,隨身帶上跟著她一塊去了廖園。
敏應正和程暉講著軍中的事,見程曦來了,二人便打住話頭。
程曦笑著走過去與他二人打招呼,繼而直截了當地問敏應所為何來他特意登門,借著程暉名頭喊自己過來,必然有事。
敏應也不墨跡,開門見山地將此行目的告訴程暉和程曦自那日壽宴送走章澤后,他就一直不大安心。
章澤臨走前說的那番話,顯見不論是程曦也好還是威遠侯府的子弟也好,可見都已在章澤心中留了痕跡。
敏應對兩家的立場還是有數的,威遠侯府和大將軍府雖然在昭和帝與林涪之爭中,站在皇帝這一邊,但在諸位皇子當中,卻是完完全全的中立派。
兩家都沒有想過要趁早下注以便奇貨可居。
從章澤的行止來看,雖然昭和帝還在熱熱鬧鬧地與林涪斗權,皇子們卻已經開始蠢蠢欲動做打算了。
敏應將章澤那日的言行大致說了一遍,叮囑他們有個警惕。
“……尤其是小九,那日你態度上對他略有冒犯,雖說不知者無罪,但七皇子并不像是寬和大度之人。”
程曦聽了微微一笑,道:
“我知道,不過不必擔心,過陣子我就要隨著祖父去鄂州祖宅了,幾年內不會回來,招惹不到他。”
敏應意外:“去鄂州?”
程曦點頭。
要去鄂州的事,程欽已經在家中公開說過,所以程暉并不意外。
程曦想起另一事,便讓錦心將裝了筆的盒子交給敏應。
敏應打開一看,見是兩只名貴的毛筆,不明所以望著程曦。
“四哥上回來信交代我,要為他選一份厚禮作為你大婚之禮。可惜我馬上要隨祖父去鄂州,喝不上敏大哥的喜酒了,只好先將賀禮送給你。”
敏應聞言,面上神色便有些古怪。
這兄妹兩怎么一個德行,凈選了文縐縐的禮物送他一個武將是幾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