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并不知道自己隨口一句話,在張氏和王騫之間掀起了怎樣一番波浪。
她還是整日的跟著程欽往外院跑,有時與程時在書房天南地北的聊,有時磨著程欽給她講書上的故事。
總之等閑并不回內院去。
壽宴前兩日,程府的戲班子已經開始擺起來,整日里就聽內院熱熱鬧鬧的。
外院的爺們也不閑著。
二爺程原培每日都要請了程家來的幾位爺一道,喊上三五友人去忘仙樓擺上一桌。
而程昭程昀幾個則陪著甄家和葉家的少爺們去京郊四處游玩。
程時懶怠應付,又不便去內院,整日在老爺子的書閣里看閑書。程曦偶有一次與王騫說起,之后王騫便也常常往書閣去。
這般一晃,就到了六月十四。
程曦早早的被喊起來洗漱打扮。青岫為她選了一套緋紅繡櫻草色纏枝紋的杭綢小袖,外頭罩了件銀紅薄紗半臂衫,下頭配條柳黃六幅馬面裙。
臨出門前,程曦點了緋櫻跟著去伺候——按理這種場合,除了大丫鬟青岫,該是乳母齊氏陪著。
程曦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打了齊氏臉,眾人也不敢與她講規矩。
雖說緋櫻論資歷和年紀都太嫩了些,但程曦自從跟了老爺子,如今主意越來越大,便是青岫也不敢隨意質疑她的決定。
程曦便帶著青岫與緋櫻去了老夫人處。
正宴午時開始,自巳時起便陸續有客登門。
因是與老爺子祝壽,故而各家帶著姑娘來的并不多,大多是夫人太太們隨著丈夫來的。
程曦與一眾小姑娘們坐在西邊廂房里喝茶吃果子,一邊漫不經心地聽她們說著如今時興的衣料首飾。
孟氏娘家的三個侄女今日也來了,因前幾日同沈家三姊妹一同賞過花,顯得似乎更親厚一些,葉家的幾位姑娘便被冷遇在一旁。
她們對王箏的態度倒是非常親近,奈何王箏對誰都是清清淡淡又溫和有理的樣子,有那心氣高的便不樂意再去她跟前殷勤。
程曦聽到有人悄悄嘀咕王箏,說她裝模作樣假清高。還有人順便就將沈綽也帶上酸了一番。
程曦冷眼瞧著,暗想自己當初怎么就那么熱衷參加這種聚會呢?
她的興致忽然就敗了下來。
“箏姐姐,我去祖母那兒,你去嗎?”程曦湊到王箏身邊,悄悄問道。
王箏愣了下,看了眼周圍各自聊著的女孩子們,想了想,笑著回了她:
“你去罷,我便在這兒聽她們說說話。”
程曦點點頭,喊上青岫和緋櫻往正堂去。
堂間里已經有許多來客,各家夫人太太們幾人成堆的坐著說笑。程曦悄悄溜了進去,倒也無人注意。
她隨處張望,見廳堂中有些面孔是她認識的,也有她不熟悉或是毫無印象的。
王氏坐在一處,正陪著幾位夫人太太說話。
程曦便跑去了王氏身邊。
“母親。”她笑嘻嘻地往王氏懷里鉆,睜大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望著在座幾位夫人。
王氏介紹了一番,讓程曦一一喊人。眾人見她可愛討喜,均湊著夸贊了幾句。
王氏不由問她怎么跑來了這里,程曦眼珠子轉轉,只推說想母親了,又惹得眾人贊她貼心可愛。
王氏笑著摟了程曦坐在自己身旁,眼中閃過一絲不快——小孩子哪有不愛跟姐姐妹妹們玩得,定然是那些小姑娘見曦姐兒年幼冷待了她,女兒才會跑來這里寧可與長輩待著。
她心中暗惱,面上卻不顯,只笑著聽一旁刑部侍郎府的大太太田氏說著八卦。
“……自年后便說是病到了,如今已有幾個月不曾露面。可憐見的,誰能想到承恩侯世子正值壯年,說去就去了。她年紀輕輕便守了寡,如今不過一年,自己又病倒了,兒子似乎才九歲……”
程曦不由得豎起耳朵。
承恩侯府是當今蘇皇后的娘家。
那蘇家原本不過是一個三流沒落的勛族,祖上承了三代爵位,到了承恩侯這一代便被收了回去。
承恩侯蘇靖原先在禮部掛了個五品的閑職,原配夫人在生頭一胎時難產去了,因要找人養育幼子,在百日內續了弦,便是如今的承恩侯夫人。
承恩侯夫人生有一子一女,因蘇家門庭不顯,隆慶帝便選了蘇家女兒嫁給當時的十二皇子,即如今的昭和帝——那時誰也沒想到,十二皇子居然有一日會臨登皇位。
昭和帝登基后,蘇靖這位國丈被封了承恩侯,按著祖制為原配夫人生下的長子請封承恩侯世子。
可承恩侯世子常年體弱,不幸英年早逝。
田氏口中說的,大概就是那位年紀輕輕守寡,不到一年也跟著去世的承恩侯世子夫人吧?
程曦記得這位世子夫人留下的兒子,雖繼承了世子一爵,卻是個京中有名的紈绔。后來與人爭執失手打殺一名官家子弟,事情鬧大后被判了流放。
當時京中有人傳承恩侯夫人玩捧殺,硬生生將人養廢了,圖的就是那世子的爵位。
程曦也是聽了這傳言才知道蘇家的事。
因著寧王的關系,她前世在蘇皇后手中吃了不少苦頭。
此刻想來,不由有些幸災樂禍——你蘇家為個世襲三代的爵位機關算盡,卻哪里料到最后這天下易了主!
“那孩子才九歲,你們可瞧著罷,日后這承恩侯是誰……”左軍都督府上的大太太拿帕子扇了扇,語帶雙關地笑道。
這話太過露骨,眾人雖心中明了,但都有默契的沒有接口。
松陽縣主府的四太太便說起京兆尹府上二少爺與英國公府上七小姐結親的消息,將話題轉開了去。
程曦乖乖地聽著,暗想,這婚事大概是出了變故,她怎么記得英國公府的七小姐最后嫁到了真元長公主府?
袁媽媽忽然大步走了進來,幾步來到王氏面前,神色激動,剛要說什么,又忽然想起不妥。
她轉身快步走到坐在堂前說話的老夫人葉氏面前。
“老夫人!宮中來了人,外頭案臺已經擺上了,老爺派人來傳話,讓您和幾位太太快換身衣裳去前頭迎旨!”
圣旨!
程曦一驚。
堂中有一瞬間的寂靜,繼而爆發出一片低低的、壓抑的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