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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叁壹陸章 夜開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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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百花客棧,要穿過西津渡最熱鬧的街道,兩邊商鋪多是賣鴨蛋粉紅胭脂刨花油的,鮮甜的花香味直往人鼻息里鉆,再往前走是一戶戶人家,但見門前青苔滿階,蘭芽偎墻,有種區別與京城的獨特精致。

  馬車輪子轱轆轱轆,舜鈺撩著簾子一直朝外瞧,沈二爺終把手里書闔上,有些看不進去了。

  這世間比他更懂揣摩人心的,怕是無幾罷,又或許年紀大的緣故,他喜怒不形于色,言行舉止更是多內斂。

  白衣少年時他重仕途無心情愛,而立成熟后更是心性淡泊,自以為會孤老終身時,舜鈺這丫頭卻把一切輕易顛覆了。

  可你看她此時倔強的背影兒,雖表面依舊恭敬順從,怎生的卻有股子愈漸愈遠的疏冷。

  沈二爺問過沈桓,他心里已然明白她為何會這樣。

  他雖然很喜歡舜鈺,卻也有自已的底限。

  等她來坦白已夠久了,即便還不能坦白,他也愿意暗暗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遠近這些事兒,讓他知道前路是有多兇險和漫長,而她對他又是有多么的不信任。

  他在提防外面的暗箭時,還得留心她偷藏的短刀,這樣的兩人又該如何同甘共苦。

  并非不想要她了。

  只是她年紀尚小,提防心重,又身背血海深仇,若是放手讓她去博,或許對彼此更好罷。

  沈二爺心頭漸起焦燥,他斂起眸光,凝神思忖,唇角終浮起一抹冷漠來。

  江南的春如豆蔻初開的多愁女子,白日里還巧笑嫣然,至了晚間思起情人,便有流不盡的眼淚。

  天已昏黑下來,金山溫柔沉默的佇立,靜觀著十數人頭戴箬笠,身披蓑衣,拎燈籠,舉火把,順著山脊蜿蜒而行。

  舜鈺穿著木屐,山道泥濘滿途,她打個跌兒差點滑倒,倒是沈桓眼明手快扶她一把,道了聲謝,偷眼瞟到沈二爺同楊清在最前頭,邊走邊低聲說話,似把她給忘記了。

  她抿抿唇問沈桓,以前可干過挖人家墳的缺德事?

  這江南的雨同京城真不一樣,斜斜密密跟網似的,怎么都躲不過。沈桓抹一把濕漉漉的臉,朝舜鈺八卦:曾在云南平叛亂時,戰死的將士數不清,活著的人給死人刨坑兒,那會我同沈容說,若我死了,念著兄弟情一場,你把坑給我刨大嘍,至少腿要讓我伸直,能舒坦地躺平就成。你猜沈容怎么說..。

  舜鈺搖頭,沈容恰打身邊經過,滿臉不耐煩:盡說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跟個娘們似的。

  滾..我樂意。沈桓踢起一腳泥巴往他腿上踹,繼續說:他那會對我還算真心,答應把坑刨大不說,還要整個漂亮的女人給我合葬....。

  張宏嗤笑道:你做白日夢罷,那里哪里有女人,熊瞎子倒不少。

  沈桓嘴里罵咧咧:沈容敢給我整個熊瞎子,我做鬼也不放過他。

  四周圍眾皆笑起來,舜鈺也在笑,看著沈二爺一直未回過頭,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滋味,轉念一想他或許與田府滿門抄斬有牽扯,這心底又開始發涼。

  走了約摸半個時辰,即抵達中泠泉附近,搜個遍也未見墳的蹤跡,沈二爺沉吟道,墳地多葬于面水背山處,便于藏風納氣,厚蔭子孫。隨即命眾人將火把舉高,仔細觀了四周地勢,指著一處更為顯高的山頭,率先而去。

  果然再爬了數百步,在山腰平坦處赫然立著一座新墳,碑上刻趙青青的名字。

  恰值夜深人靜,細雨綿密飄灑,一陣涼風吹過,滿山的樹冠如濤浪呼嘯般。

  舜鈺有些害怕,見沈桓等幾侍衛隨著衙役,提著鐵鍬匆匆去挖墳,唯有沈二爺同楊清并肩站著,邊看著他們干活,邊有說不完的話,她悄悄挪移到沈二爺身側,厚著臉皮去攥緊他的衣袖。

  沈二爺頓了頓,依舊沒回首看她,卻也沒有把胳臂抽離開。

  棺材用得是百年的檀香木制,十分的沉重厚實,卻也經不起鐵鍬反復掀撬,忽聽砰一聲悶響,蓋板被掀開半敞。

  沈容奔來稟報,棺材里確實躺著一具穿戴整齊的女尸,問是否要抬出來。

  楊清面孔發白,欲要拒絕,哪想聽得沈二爺沉聲囑咐:右側五十步內有座涼亭,將女尸抬至那處后,交由仵作驗尸。

  楊清看著沈容迅疾離去,而沈二爺則率先朝涼亭去,忙喚住跟隨其后的舜鈺,低聲帶些埋怨:想那女尸定是趙青青無疑,沈大人定要重新驗尸,馮生不覺多此一舉麼?

  舜鈺朝他拱手作揖,語氣很平靜:趙青青死的時辰到底是上月二十八日,還是三四日前,趙莊主及太醫皆說她是因病故,或許還有其它死因也未可知,更況那個女尸倒底是不是趙青青,都有待商榷,楊大人怎能說是多此一舉呢?

  她頓了頓,接著說:楊大人初調任鎮江知府,就遇如此棘手的案子,雖時運不濟,卻幸有沈大人傾囊相助,兩位大人理應同心協力,使得案情盡早大白天下才是。于公于私,對楊大人可是百利而無一害。

  楊清一時語塞,訥訥笑了:馮生所言極是。

  舜鈺亦微笑,遂不再多話,待她二人趕至涼亭,卻見那處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涼亭欄桿榻板處鋪著一卷草席,席上擱擺著一具女尸,形色枯槁,瘦骨嶙峋,肌膚已漸次腐爛。

  聽得仵作在稟報,此具女尸確系死于三四日前,右眉骨處有道疤痕,據其容貌分辨,應是趙青青無疑,只是其渾身肌膚烏青發紫,并非病故,實乃毒發身亡。

  與楊清告辭后,一路眾人默默無話。

  才踏進百花客棧,沈二爺命沈容等幾回房歇息,獨約了徐涇,陪他吃幾杯酒,徐涇笑著問舜鈺,可要一起去?

  舜鈺正摘下箬笠蓑衣,原是想拒絕的,可看沈二爺一臉冷淡,心里就不舒坦,就鬼使神差的頜首說好。

  徐涇看看沈二爺神情,有些窘的摸摸鼻子,他不過善解人意一下,哪想得馮生就一口答應了?

  哪想得沈二爺竟不想和馮生吃酒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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