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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貳零柒章 滿柔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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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轱轆轱轆前行,一道錦簾將窗外的風雨殘聲遮擋。

  沈澤棠有些疲倦,微闔雙眸,很有耐性地傾聽徐令喋喋不休。

  五軍都督府派出三千將士,前往交阯國平叛亂,隨行有十名國子監歷事武生,徐藍赫然在列。

  徐令把他強拉硬拽而來,美其名曰一道去鼓舞將士斗志,實則是某個老父親恐淚灑當場,借他來壯膽子。

  沈二,我說的話你可在聽?徐令頓了頓,看沈澤棠快要夢周公的態,敢情把他說的話當睡曲兒來聽?

  沈澤棠有些無奈,輕揉起眉心,淡笑問:府上那只綠鸚鵡可還健在?

  徐令愣了愣,不知他提這作甚,卻也如實說:那孽畜,怕是我都活不過它,出門前跟在我后頭,鬼鬼祟祟的,被我兩巴掌拍暈過去,一時半會醒不來。

  沈澤棠嘆道:或許它也想來送送徐藍也未定。

  沈二!徐令笑了一下:那就是只會誦淫詞艷曲的鳥而已。

  沈澤棠不置可否,抬手掀起簾子朝外看,一路雨絲纏綿,橋門洞口擺著吃攤,正逢霜降節氣,京城興賣鴨骨架子湯,伙計揭起大鍋蓋,煙氣白蒙蒙的,帶出葷香明暗流動。

  他收回視線,問徐令:你何許年紀入的軍營?

  徐令默了默,神情顯露些許得意:十五從軍,十七始領兵,自此南征北戰數十年。

  即如此你又擔心甚么。沈澤棠低聲道:徐藍過兩年弱冠,現才初歷事,我深覺已晚。

  皇帝數日病疾反復,朝政荒廢,太子無權決斷,奏疏暫由徐首輔及司禮監把持。偶聽聞皇帝要廢太子,欲立五皇子朱禧繼其位,被皇后及徐首輔暫壓,而司禮監的太監,則一心擁護五皇子。

  沈澤棠頓了頓,繼續道:各派居心叵測,怕是要黨爭迭起。昊王雖韜光養晦,遠在云南不參政事,但若朝堂風雨即至,將他波及也未可知,若真如此,怕是時不待人。

  徐藍任重而道遠,需戰事多磨礪,才能挾領昊王私兵。徐公切忌捆其心志,縛其手足,海闊鷹飛方是他宿命。

  徐令聽得神情凝重,默然頜首,少頃悄問:太后那里可有動靜?

  沈澤棠正欲答話,卻聽徐涇在窗前說有事要稟,他探身過去,聽得幾句蹙眉。

  徐令難得見他臉色微變,有些好奇,還來不及問,便見沈二倏得拉開輿門,探出半身去,濕涼之氣紛沓灌進,鼎沸人聲入耳,他忍不得扭頭,朝窗外打個噴嚏,也就這一晃間,輿門復又闔緊,他虎眸一瞟,沈二依舊直身端坐,懷里卻多出個少年來。

  當遒勁結實的手臂環上腰肢時,舜鈺驚慌的抬頭,正對上沈二爺柔和沉穩的眼眸。

  李鳳至揮掌怒叱、秦仲欲訴還休,秦硯昭將她窮追不舍,這一切都把她緊崩成一彎滿弓。

  而此時的沈二爺,向她敞開寬厚而溫暖的懷抱,這懷抱能暫避風雨,讓她把傷痛慢慢舔舐。

  砰........她聽到心弦斷裂了。

  沈澤棠微低首,馮舜鈺一動不動倚在自已懷里,光潔的額頭貼抵他下頜,冰涼的小手緊攥他胸前的衣襟,在無聲的掉眼淚,肩膀一抽一抽的。

  方才那幕歷歷,雨雖不大卻也不小,她連把傘也未撐,滿臉的濕意,抱著肩膀走的一顛一顛的。

  如一只被拋棄的小貓,渾身水淋淋的,天地蒼茫、紅塵鬧處人盡歡顏,唯她,茫茫尋不到安身之處。

  怎會把自已搞得這般可憐呢,馮舜鈺!

  手掌輕撫她的背胛,怎這般瘦,脊骨兒節節都能摸分明,還是個小女孩兒,卻背負著連男人都不堪的重荷。

  沈澤棠很疼惜她。

  忍不住親了親那頰上紅腫的掌痕,抬頭恰看到目瞪口呆的徐令,無暇理他,只把擱椅上的大氅拿來,將舜鈺的身子緊裹個嚴實。

  再擲壺倒了半盞暖茶,送至舜鈺唇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吃下。

  舜鈺似乎這才緩過氣來。

  那脆弱的女孩兒忽就不見了。

  堅定的從他懷中掙出,抻腰坐直身子,解了大氅,把鬢邊被淚沾濕的碎發捋至耳后。

  這才看見坐在對面的梁國公徐令,卻也不卑不亢、不慌不張,微紅著眼眶給他作揖。

  深吸口氣頗歉意道:讓徐大人見笑了。

  遂不再吭聲兒,把頭扭到一旁誰也不看,衣裳濕了貼身總是不雅,磨磨蹭蹭又把大氅摸來搭在胸前。

  沈澤棠微微笑了笑,從桌屜里取出顆松籽糖遞她嘴邊。

  舜鈺蠕了蠕唇,還是含了,香甜的滋味很熟悉,前一世里,沈二爺愛喂她吃松籽糖。

  徐令咧咧嘴,活至不惑之年,只覺從前都是白活了。

  與沈二同窗同僚半生,早年亦常去他府中蹭吃蹭喝,看盡他與夢笙舉案齊眉,言行舉止恪盡守禮。

  只道夫妻間哪來那么多臭規矩,再想沈二書生意氣,文官總與他這武將不同,表面總是斯文的。

  今卻是大開眼界啊。

  沈二竟當著他的面,不斯文了。抱著小監生在懷里,給他裹衣喂水,為他擦拭淚痕。

  竟.......當著他徐令的面,俯首去親小監生的頰腮。

  一對雙飛龍陽,活生生現在眼前,實在是辣眼睛。

  徐令抬起一雙粗糙有力的大掌,正欲把雙目捂住。

  想了想,反把雙目使勁揉了揉,那一臉繾綣柔意的,可真是他認識的沈二?!

  得.....迂.......!車夫猛一拽韁繩,聽得外頭喧囂沖天,徐令唰的拉開輿門,原是到了五軍都督府門前。

  但見車馬簇簇,踏步陣陣,數千身披絳紅鎧甲的年輕將士,身姿高大矯健,手握兵器,橫豎排成隊,烏壓壓占了一條街道。

  徐令一眼就看到自已的兒子徐藍,使勁揮了揮手,又朝沈澤棠咳了一嗓子。

  舜鈺自然懂他的意思,默了默,朝沈澤棠說:馮生衣裳尷尬,不便下去與元稹辭行,還勞煩沈大人代為問聲好罷。

  沈澤棠看看她,頜首說好,又溫和道:你在這里耐心稍等片刻,我送你回國子監。

  舜鈺淡淡嗯了聲,抿著唇不再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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