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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呦呦鹿鳴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侍劍人

  某件事物,一旦開始在意,它就會頻頻出現在你的眼前。

  比如“時間”。以前看見這種法術,小枝最多會想到定身術。但回到秦朝之后,她的第一反應是,溯時。

  老道怡然走過,并不在意幾個流匪的冒犯。

  圣人們的脾氣有好有壞,看起來,他是比較好的。

  小枝緊跟著他,到一處僻靜無人之所。

  于緹老道停住步伐,扛幡回頭,問道:“敢問是何方人士,先以流匪截我,又暗中尾隨我……”

  “既然你知道我尾隨你,就不叫暗中尾隨了。”小枝現身道。

  于緹可能真的有點異域血統。

  他長得特別高,發色也不是枯萎泛黃,而是湛亮的明黃,肌膚比麥色更黑一點。眉毛很長,連胡須都是金色的。

  他張口“嘿嘿”一笑:“娃子,你牙尖嘴利,我說不過你。不過你也別再跟著我了,你要的,我統統沒有。”

  小枝指了指他背上的幡:“我要那個。”

  于緹又“嘿嘿”一笑,撫掌道:“那不是我的。”

  小枝皺眉,上前準備動手。

  于緹抬指一劃,一道無形的流水涌出,輕柔冰冷的感覺刷過小枝的身體。

  她感覺被什么東西推了一下,又回到剛才站立的原處。

  這次,她很清楚地感覺到了。

  就是“時間”。

  于緹并非用圣力把她的“人”推回了原處,而是用圣力把她的“時間”推回了原處。

  莫名地,小枝又想到送她回來的北斗七星陣。

  “有個人拜托我,讓我在戰亂開始,不周歸隱之后,帶著這桿有黑麒麟的幡到處走動,偶爾用它揍個人。”

  于緹從小枝面前經過,和剛才對付流匪一樣,根本不傷她。

  他長袍灑然,飄然離去,道:“你不是第一個被它引來的。”

  小枝驚道:“還有什么人來找過?”

  于緹嘿嘿一笑:“人?不是人……是和你一樣的,從地下來的玩意兒。”

  小枝怔然,轉眼已經沒了于緹老道的身影。

  她帶著留影石回去找宋機。

  宋機確認于緹幡中式神的樣子,的確是妖魔,且是與無悌同族的黑麒麟,實力極為強大,可能與后世的紋翦女君近似。

  但是于緹并沒有受其控制。

  相反,于緹牢牢控制著這桿幡,幡中妖魔毫無反抗之力。

  “看來真如他所說,是有人提前布局,想著我們這些人的視線,吸引到他身上,混淆‘鹿’的所在。”

  小枝在密室里來回轉悠。

  她還有段話,沒用留影石記下交給宋機。

  于緹說,她不是第一個被黑麒麟幡引來的。還有些和她一樣的,從地下來的玩意兒,找到過他。

  “地下來的玩意兒”。

  小枝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很多東西。

  華胥之國中,深深的、孕育了女媧、伏羲還有無懷的雷澤之跡。

  無邪天所對應的結局中,她懷抱斷劍所走入的那個深淵。

  還有泰山石刻所見的,古今第一次圣王封禪,走出了無數黑影的皸裂大地。

  線索一點點被拼湊完整。

  華胥氏誕下的孩子,并非燧人后代,而是從雷澤之跡得來的。

  在雷澤之跡下方,生存著一群與人類近似,但又完全不同的物種。他們與人的后代有三個,女媧、伏羲,還有無懷。

  其中女媧和伏羲都選擇擁護“人”。

  而無懷氏,則對自己的出身耿耿于懷,好奇不已。終于有一天,她背著哥哥姐姐們探索了雷澤之跡,發現自己并不是“人”。

  她是深淵里的孩子。

  她想回到那里去。

  不知何時,也不知何故,深淵里的異域之民回應了她。

  他們奉無懷氏為帝,在泰山為她封禪。

  而她登臨山巔的那一日,華胥國破,大難傾天,妖魔肆虐,人族滅亡。最后,只有伏羲、女媧兄妹二人活了下來。

  這兩位人族圣者,繁衍出了新的希望。

  女媧造人補天,設立神山,鑄造神劍,在挽救了人族之后,封盡天下妖魔。而伏羲氏,則在幫助女媧的同時,悄悄囚禁了無懷。

  他怕無懷被人找到。

  問罪也好,追責也罷,他有一分私心,不欲假他人之手。如果能將她關在歸藏城,直到她悔改、反省,那是最好不過。

  但千年萬載過后,被他囚禁并保護著的無懷仍不明白——為什么同樣是深淵的孩子,他們卻要幫人類做事?

  她想逃離。

  想毀掉他所守護的人世。

  想問問他,憑什么你是圣人,我是罪人?

  明明,你我都不是“人”。

  “小枝?”

  宋機見小枝走神,便叫了一聲。

  小枝清了清嗓子。

  宋機覺得她臉色不太對,便溫聲道:“這幾天你也跑累了,要不要休息一段時間?”

  小枝立馬說:“不用,我再去找找。”

  宋機略微沉默,又問她:“你是不是見過這個時代的侍劍人了?”

  小枝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問起這事兒,老實回答:“我只見過江溈仙尊,還有昆侖那位。”

  宋機神色莫名深晦,聲音也很低沉:“我曾是江溈仙尊座下的帝座。”

  小枝詫異地看著他。

  她突然想起來,這個時代,每位侍劍人之下都有五帝座。而后世時間緊迫,只來得及選出蜀山五帝座。

  宋機本來是蜀山帝座,出關后又接任蜀山帝座,算是兩朝元老了。

  只是小枝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曾是江溈座下的帝座。

  “這個時候的我,應該已經閉關準備突破了,并不知秦末發生過什么。”

  宋機輕輕嘆氣,撫了撫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低聲道:“江溈仙尊不是有很野心的人,否則他能比現在做得更好。至于謝迢仙尊,則在江溈仙尊本有的優點之上,有了更為堅定的信念……與更為強勢的野心。”

  小枝心下微凜。

  聽宋機這個侍奉過兩代侍劍人的帝座一說,她也漸漸察覺到了。

  江溈和謝迢很像,

  但是差那么一絲微妙的東西。

  初到秦末蜀山,小枝便發現這里的凡人與修道者和睦相處。

  往來常有求助的人,想要風調雨順,想要無災無痛,想要花好月圓。蜀山都會分門別類地向弟子下達任務,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在昆侖、不周等地似乎沒有這樣的歷史,應該是江溈自己的風格。

  后世,謝迢也在盡量承襲這個作風。

  守城之時,他會要求修道者配合將士,而不是把他們趕進圈里保護起來。小枝就執行過這樣的任務。

  而且比起江溈時代,等凡人自己找上山,謝迢做得更加主動。

  現在蜀山有專人收集情報,送往閻獄道分析,再分門別類地交給下屬各道處理。需要艱苦戰斗的都交給卻邪使,剩下一些比較雜的則作為有賞任務,由塵囂道發布出來。

  但是細想之下,又覺得謝迢做得太過主動了。

  收集整理情報的閻獄道,和負責處理各類重難任務的卻邪使,有了極大的權力,就像一張看不見的網,籠罩在凡世上空。

  看似幫助凡人,實則造就“仙人”。

  “謝迢仙尊這樣,在戰時也不能說不好。”宋機盯著小枝,小枝卻覺得他視線沒落在自己身上,反而是望向了回憶的某處,“只是我更懷念江溈仙尊……罷了。”

  小枝被他看得不自在。

  她抱怨說:“謝迢跟江溈仙尊才學了幾年,怎么就這么像了……”

  她心里隱隱有種“跟謝迢的下屬一起在背地里說他壞話”的刺激感。

  沒料到宋機下一句話,卻直接讓她愣住了。

  “你跟謝迢才多久,怎么就這么像他?”

  “很……像嗎?”小枝緊張咽了咽口水。

  宋機又嘆氣:“在我這種外人看來,你就不該是昆侖弟子。”

  說到“昆侖”,宋機又突然一皺眉,去觀察小枝臉色。

  她沒多大反應。

  至少比聽見“她和謝迢很像”時,反應要小。

  “聽天陰君說,你用天河欲曉的時候,和謝迢年輕時一模一樣。”宋機謹慎地拉回話題,“我倒覺得你使劍比他多一分愛意。”

  愛意???

  小枝很難堪地看著他。

  “你明顯很喜歡劍啊。”宋機和善地笑了笑,“他的話……可能很難看出情緒吧。”

  天陰君還有一番句話,宋機記得很清楚。

  他說,小枝用天河欲曉,好像比謝迢更順手。

  當初謝迢把這劍鎮在她身上,也不知道是為何。明明是江溈仙尊的尸骨所鑄,就算不用了,也該在蜀山劍閣珍藏才對。

  “你這樣的人,神劍應該很喜歡才是。”宋機微笑著說,“也許祭劍時,不周會舍不得下手呢?”

  小枝被他說得臉紅了。

  “宋前輩,我再出去一趟,找找陰陽家其他圣人吧。”

  她倉促離去,沒有忘記于緹的那句話。

  “深淵”里有其他人找過他。

  她又花了很多時日,在戰火中奔走,尋找于緹。

  幸好于緹并不難找,他本就是受人所托,用黑麒麟幡吸引注意力的,所以會處處留跡,等人找上來。

  “我不是說了,你要的東西我都沒有嗎?怎么,不甘心?又來了?”于緹見了小枝,有幾分不解。

  小枝攔在他道上,頷首道:“我不是來找你的。”

  于緹神色越發不解。

  “我是來找找你的人的。”小枝答道。

  “你是來找找我的人的?”于緹莫名其妙地把這話念了幾遍,終于讀順了,他展顏一笑,“喲,你這是要當這得利的漁翁了?”

  小枝點頭:“我跟你幾日,為你保駕護航。”

  于緹失笑,上下打量她一番,沒有修為,身子又羸弱。

  “保駕護航?”

  小枝隨手折了根樹枝,煞有介事地說:“我在老家也是方圓百里第一劍客。”

  于緹邁步向前:“你老家總共多少劍客?”

  小枝趕緊跟上:“多著呢,漫山遍野都是。”

  于緹又仰頭大笑,也不阻攔她,反而放慢了步子讓她跟上。

  “那便讓我瞧瞧你有多厲害。”

  二人同行。

  遇上幾伙流匪,小枝出手應戰,以一敵十;遇上幾隊殘兵,小枝出手開路,以一敵百;遇上交戰中的兩軍,小枝擼袖子準備變身噴火,被于緹攔住了。

  “干什么?我還想給你表演一個以一敵萬呢!”小枝怒道。

  “來了。”

  于緹不像平常那般隨和,表情有幾分凝重。

  面前交戰的兩軍中,掀起了一股血氣。地面忽然下陷,順著戰壕裂開一道道口子。無數黑影拔地而起,籠罩著交戰的軍士們,替代了原本的影子,像黑色的傀儡線一般操縱著他們。

  地下的陰影,已經來了。

  小枝握緊自己的樹枝,也不知道該上前還是后退。

  “我來吧。”于緹上前一步。

  “我來。”小枝連忙將他攔下。

  她摸了摸心口,銀鎖發燙。白石枝條正在蔓延,纏繞在她的腰腹、手足之上,甚至蜿蜒過脖頸,勾勒她的側臉。

  黑影如狂風漩渦般狂舞,無數人被卷入其中,眨眼就失了生機。

  于緹眉頭一皺,彈指揮去,這些人又被拉回來。

  他一動,黑影就像嗅著腥味的鯊魚般飛馳而來。于緹面色微變,再想用溯時之術阻擋,卻發現對方輕易突破了圣力。

  “小心!”他忍不住提醒前頭的小枝。

  小枝微微瞇眼,手中樹枝輕抽,風聲又脆又利,與劍風一模一樣。

  枝條尖端像是長了眼睛一般,襲向了黑暗中的陰影。黑影肆意張狂,毫不懼怕,縱身想像吞噬兵士們一樣吞噬小枝。

  “退開!”于緹瞪眼想拉小枝,卻忽然看見她后頸枝條的顏色變了。

  黑影襲來,暗色浸染。

  白石枝條一寸寸化為黑色,在小枝身上越長越茂盛,眨眼就覆蓋了每一寸肌膚。

  當黑影到她面前時,細如發絲的根須甚至扎根眼中,盤踞了眼球。劇痛伴隨著無比清晰的視野而來,小枝看見了“清晰”的黑影。

  沒有真氣,沒有修為,完全以“破圣之力”支撐的特殊感官——定無觀,竟然變得清晰起來。

  在這之前,她看見明明是模糊的世界。

  “把……人世的‘鹿’……交出來……”

  她甚至聽見了,黑影以嘶啞難懂的語言,向于緹怒吼著。

  “獻給……深淵……”

  “王將回歸……回歸……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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