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圣賢尸身只能由神山保管。
但是多寶堂的這一具,卻略有些不同。此人是“賢者”,卻不曾被稱作“圣人”。
這位“賢者”的歷史地位,甚至要高過很多圣人。
他曾被圣王禪讓王位,卻冷淡拒絕,堅持隱于山間田野,過著清貧的耕作生活。正是因為他不曾成圣,所以楚堂主才敢將其尸身,當作藏品放在寶庫里。
“先、先生……”楚臣差點跪下來,“您怎么活了……”
小枝喊道:“快放我出去!”
她被關在金甲里,連拔劍都不太順暢。楚臣也沒來幫她,她不由有些納悶。
金甲隔絕感知,她只能踮起腳往眼縫里看。
外面落下一道視線,如雪般輕盈干凈,還有種輕描淡寫的寒意。
這道視線,跟小枝在棺材中看見的那道視線重合,頓時讓她汗毛倒豎。
“許由先生……”楚臣聲音發顫。
眼前之人,正是堯舜禹三朝圣師許由。
堯想讓位于他,他跑去河邊洗耳,不屑于聽,可以說是非常高冷了。
楚臣聲音顫抖:“許由先生,您、您有什么怨言都沖著我曾曾曾曾祖父去吧,不是我們把你從墓里盜出來的!小枝她還小,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請您……”
“咔噠!”
只聽金甲發出一聲巨響,小枝竟然從金甲眼縫里,伸出了喇叭花,然后一個翻滾撲向許由,劍芒凜冽如冰。
許由微微側身躲過。
楚臣硬著頭皮把話說完:“……請您……多包含。”
許由面色肅冷,沒有半點表情。
他看了看金甲,又看了看楚臣,語氣平淡地問:“你要離開這里?”
“對。”楚臣咬牙道。
“你要救她?”許由又指了指金甲中的小枝。
“對。”楚臣用力點頭。
許由微微頷首,修長有力的手將金甲扶正:“兩者中只能選一個,你選什么?”
楚臣微微一怔。
一邊是逃出家業囚籠,繼續參加侍劍人考核;另一邊是拯救他不怎么重視,卻愿意陪他赴險歸家的同伴。
這件事本來不難抉擇。
楚臣看向了殿門。
許由表情冷淡,眼神極深,如一汪幽潭,讓人看不出想法。
“我要救她。”
楚臣忽然回頭,他大步朝小枝走去,堅定不移地說:“許先生,如果二者只能選一,我想救她!”
許由面色稍緩,微微招手,多寶鼬將鑰匙叼起來,遞給楚臣。
“你救我做什么!?”小枝在金甲里驚詫道。
楚臣咬牙切齒地說:“閉嘴!你要是陷在這兒了,我回神山不得被你爹刮掉一層皮?”
你……爹?
小枝反應了好一會兒,突然意識到她爹是謝迢。
原來楚臣救她是因為這個!
楚臣抬起鑰匙,小枝卻在金甲里一個飛身翻滾,沖出去十幾米遠。
她悲壯地喊道:“不要救我!!你走!你的家業由我來繼承!”
小枝在地上滾來滾去,拼命躲避楚臣。
楚臣怒火朝天,舉著鑰匙在她背后追:“你回來,快點停下!不許跑!就算我死了,這分家業也輪不到你來繼承吧!?別跑!”
許由:“……”
他猜到了一個在“道義”與“夢想”間左右為難的開頭,卻沒有猜到這樣一個你追我趕、殺氣騰騰的結尾。
兩人追趕了好一會兒,小枝修為被制,所以不敵。最后,楚臣一個跳劈,把鑰匙扎進了金甲里,小枝發出慘敗的叫聲。
“啊……怎么這樣……”她哭喪著臉從金甲里出來,“你真的要留下繼承家產嗎?”
楚臣回頭看向許由。
許由卻沒再為難他,而是道:“侍劍人重義輕利,從不拋下任何一位同伴……你做得不錯,走吧。”
楚臣興奮地松了口氣。
果然,許由只是想考校他的心性,并非真的要為難他。
“多謝許由先生!”楚臣轉頭對小枝道,“快走!再拖下去,我曾曾曾曾祖父……你在做什么?”
小枝正在拿劍撬聚寶盆。
她怒道:“我來了一趟,總不能只帶個你回去吧?”
“你不是為了帶我回去才來的嗎!?”楚臣跟她拉拉扯扯。
小枝反手就給他一式行璽,楚臣用金剛符接下,轉身又甩出一道血藤符,想把她拖走。
許由見到這縷滲過劍蠹的漆黑劍芒,神情稍動,又有些遲疑。
“你……”他正要開口,這時候外面也傳出聲響。
“恭迎堂主!”
“恭迎堂主!”
多寶堂的長老們紛紛行禮,楚弼洲已經在門外了。
“都怪你拖拖拉拉!”楚臣氣憤道。
“不是你在扯后腿嗎?金甲都是我打開的!”
小枝只得放棄聚寶盆,一把抓起耗子,斂息凝神,又用蠹術幫楚臣裝死。
楚臣在她碰到自己的時候,也順手給她貼上一道斂息符。
許由看在眼里,這兩人雖然意見不合,爭執不休,但舉止間有種難言的默契。
楚臣道:“我數三二一……”
小枝道:“門一打開就沖出去。”
門打開一條縫,兩人齊聲:“就是現在!”
楚臣精心準備的遁符一閃而逝,連影子都沒留下,兩個人就一同消失在了殿內。
楚弼洲領著一眾長老進來,殿中空無一人,只有被撬到一半的聚寶盆,和半耷拉著的金甲鎖衣。
“堂主!堂主不好了!”
這時候,外面跑進來一名弟子,面色煞白,滿頭大汗。
長老斥道:“堂主好著呢,別胡說八道!”
弟子跪地滑倒:“您、您藏的那具棺材,被人打開了!!”
楚弼洲猛然回頭:“什么!?”
“而、而且……尸身……不、不見了!”
大殿之中,只聽見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遁符眨眼就將小枝帶出百里之外,她站定身子,發現楚臣在她身邊喘氣,剛才在金甲里受的傷還沒緩過來。
他肉疼地說:“我可虧大了,這符少說也要一兩萬靈石……”
小枝道:“你說我救你出來,我這輩子的靈石都由你出,是吧?”
“什么你救我,剛才不是我救了你嗎?”
兩人又吵了起來。
“吱吱!”多寶鼬叫了幾聲,從小枝手里跑開,掉在了地上。
小枝低頭一看,有點氣急:“你怎么又把枯葉叼出來了……”
枯葉落地化作人形,影影綽綽,過了好久才凝聚成肉身。
“許、許由先生?”楚臣磕磕絆絆地問,“您怎么也跟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