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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人妖何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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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像是被布袋子給套住了,黑沉沉的一片,密不透風。悶葫蘆似的黑暗中回蕩著空空的人聲,那聲音儒雅含蓄,如舞雩之風,聞之忘俗。

  很快,小枝適應了黑暗,看見一人將少年少女護在身后。

  那是個青年書生,長衫布鞋,背負書箱,消瘦高挑的身子被壓得微微弓下來。他文質彬彬,皮膚白皙,細目高鼻,有幾分耐看,但是稱不上俊美。

  如赭衣所言,真的是個很普通的書生。

  “女君。”書生微微頷首,笑著見禮,動作儀態無一不是周到的。

  小枝看了他好久,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他是魔主。

  在她看來,魔主與王獸、侍劍人平齊,應該像謝迢一樣威儀無雙,或是像紋翦一樣煞氣沖天。

  可眼前之人實在是太普通了。

  小枝也不怕他。反正大不了一死,死在魔主手上跟死在謝迢手上又沒區別。

  “就是你?”小枝看著書生問道,“你放出了妖獸?”

  書生搖頭,笑道:“我為魔軀,如何破得了人圣媧皇親自布下的鎮山石?只有人族才可以將鎮山石破壞,放出妖獸。”

  小枝想了想,糾正道:“你引誘人族修者為你破壞鎮山石。”

  “女君還不明白這些。”書生側頭笑了笑,很是平易近人,“我乃順天命而為之,人族當應此劫,劫盡自有余生。”

  “應劫”,小枝聽過這個詞兩次。

  第一次是在赭衣回憶中,魔主曾說道,此次昆侖妖亂,是“蒼生應劫”。

  第二次就是剛才。

  魔主說,人族當應此劫,劫后自有余生。

  小枝不太理解其中深意,只是反感他話里的理所當然。

  她惱道:“你是說,人活該被妖獸吃了嗎?”

  書生還未作答,他身后的少年少女便道:

  “弱肉強食。”

  “有何不該?”

  書生擺手止住他們,對小枝道:“武王伐紂,紂王當應此劫。我這么說,你可明白?”

  小枝不明白:“紂王昏庸,以武代紂,自然是順應天命。但妖獸殘暴無情,如何能代人?”

  少年少女有了保護者在前,神情便不像之前那般陰郁內斂,他們又異口同聲道:

  “天父地母。”

  “人妖何殊?”

  人和妖有什么區別?小枝想不出太多,只能重復道:“妖獸殘暴無情。”

  少年回答:“人亦如是。”

  小枝不認同,立即反駁:“可是妖獸吃人。”

  “人也吃人。”少女拉緊書生的衣角。

  “人……”小枝想了半天,“那不一樣,妖獸吃人是為了飽腹。”

  少年少女嘲弄一笑,又搶著回答:

  “妖獸吃人是為生存飽腹。”

  “而人傷人,或是為作踐玩弄,或是為顯示自身力量,或是為一人一家一國之私利。”

  “更有甚者,殺人聊解憂悶。”

  少年少女嫣然一笑,異口同聲:

  “如此,我問你,天父地母,人妖何殊?”

  “如此,我問你,蒼生應劫,何辜之有?”

  他們二人齊聲,聲音從左耳進來,從右耳進來,雖然不大,卻震得小枝心神動蕩,不知該如何作答。

  書生笑了笑:“該說的他們也說了,剩下的都是天機,我不便妄言。女君好好留著王獸無悌的鱗片吧,以后會用得上的。”

  他帶著少年少女步入黑暗,聲音從遠處遙遙傳來。

  “夢里不知蝶是我,戲外又迷仙臺客……”魔主忽然回過頭,朝小枝伸出手,“女君,如果你想要,我自然可以成為讓你依附的枝椏。”

  小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被他庇佑著的少年少女。

  良久,她依然站在原地無動于衷。

  魔主笑嘆離去,周圍的黑暗散開,他出現時落到一半的樹葉,終于悠悠著地。

  小枝站在簌簌的風聲之中,獨自一人,靜立良久。

  謝迢曾說,修道界沒有什么是可以依附、值得依附的。

  侍劍人,王獸,魔主。

  他們每一位朝她伸出的手,她都已經看見。

  謝迢要殺她,無悌要救她,魔主說能讓她有枝可依。

  無論握住誰伸出的手,她都會踏上依附于他們而存在的道路。

  獻身人族,留名千古。這不是她的選擇,只是謝迢的大義。

  順應血脈,投身妖族。這不是她的選擇,只是王獸的期許。

  攀附高枝,殺生斬妄。這不是她的選擇,只是魔主的垂憐。

  小枝看著空中如羅網般密織的樹影,又想起自己跪伏在湖底絕望哭泣的樣子。

  過去尚不足月,卻已恍如隔世。

  ‘折下舊枝,飛越蒼天……’

  她走出樹影,心里始終想著謝迢說過的話。

  返回避難所時,這里已是一片狼藉。

  岳元之、荊夜、鄭晴楠三人都不在。中間的水澗里全是腥臭的血,武器架被打翻在地,地面完全皸裂。出入口凹進去一大片,似乎被巨力撞開了,而且是由內到外被撞開的。

  四壁上有許多黑刃,都是荊夜的。還有其他陣法符箓的殘跡,似乎是鄭晴楠和岳元之留下來的。

  最外圍禁制全部完好,戰斗似乎在這里已經結束。

  小枝正想出去看看,水澗中卻忽然浮起一個人——是荊夜。

  他從水里拖出一具龐大的狐尸。這狐尸渾身紅色皮毛都被血浸透,從頸部到腹部被拉了個很大的口子,傷口平滑,看不出是什么兵器干的。

  “讓讓。”荊夜見她回來,便解釋道,“岳師兄和趙晴楠已經去洞靈宗了。”

  他說,岳師兄早看出來這女散修和紅毛狐貍有些不對,只是怕小枝在旁邊,動起手來不方便,所以才順意讓她隨吳衷離開。

  小枝走后,名叫卿卿的女散修也出去了。

  外面有吳衷,能拖個一時半刻,所以岳元之決定先對紅毛狐貍下手。

  這一下手可不得了,它竟然不是只狐貍,而是只犼。

  犼是兇猛強大的妖獸,十分聰明,能夠像人一樣修煉,甚至會使用計謀。

  紅毛狐貍是它的本體,而卿卿則是被它控制起來用于獵食的女子尸骨。

  這名被犼控制的女子,就是吳衷所說的洞靈宗長老的爐鼎。

  不久前,這位洞靈宗長老弄到了一對極品鼎器,是有極陰極陽體質的雙生子。他正想找個良辰吉日把兩人采補了,卻不料功法反噬,一命嗚呼。

  他座下爐鼎都被遣散,其中就包括卿卿。

  卿卿在避難所停留時,被犼吃了腦子,犼利用她美貌誘人的身體,將來這兒的散修吃了個干干凈凈。

  其實,洞靈宗長老之所以死去,并非因為功法反噬,而是因為小枝遇上的那對兄妹爐鼎。

  他們在絕境之中,得到了魔主賜下的一線生機,反將采補之人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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