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的房子是典型的閔南十間張,屋頂的瓦片蓋得密實,完全是不擔心屋里會漏雨。
但雨水太大,從天井往內潑,住在兩邊廂房的人,都不敢開門。只要門一開,那水就跟不要錢似的往屋里潑。
陸愛軍聽著外頭呼嘯的風聲,想起前些日子他去高山大隊送生石灰,喬佳月拉著自己悄悄說的話。
她說她做夢夢到刮臺風下暴雨,許多地方坍塌了,他們陸家后面也崩了,壓倒了一半屋子。
盡管大家喜歡說夢與現實都是相反的,但是小孩子的話或是夢,都會讓大人重視,因為小孩子心地未受塵世污濁,最是靈驗。
若喬佳月說的是真的,自己家會被埋掉一半,那住在那幾間屋子里的人就危險了。
十間張的格局,后面一排屋子比前頭的高,住著的人也是家里年長、有地位的人。
陸爺爺、陸奶奶、陸二伯等等,若是他們有個不測,他們陸家怕是要垮了,肯定沒現在風光。
陸愛軍不敢跟喬四姑說,她肚子里還有孩子,跟著擔心對她沒好處。
他也不敢跟陸爺爺說,這種不好兆頭的話,總是叫老人不喜的。
他嘆了口氣,看來只好自己委屈點,時刻注意著屋后的情況了。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幾乎就沒有停過,陸愛軍在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冒著雨出去了一趟。
他從右邊后門走的,一出去就見到前方不遠處崩了一大片下去,露出淡紅色的土壤。
在雨水的沖刷下,那黃泥水夾雜著石頭、雜物往下流,把下方的田地都覆蓋了,只能勉強見到幾片綠色。
陸愛軍穿著厚重的蓑衣,抹了一把臉爬上自家屋后的田地,他繞著走了一圈,還沒分析出點什么,腳下就感覺到震了下。
他側頭看去,離屋子左邊大約兩百米的地方滑坡了,那泥石流嘩啦啦地往下沖,漫過幾塊山地,經過這一緩沖后,撞上了前一戶人家的后墻。
陸愛軍仿佛看到那棟屋子在風雨中晃了晃,似乎已到了強弩之末。
到這時,他愈發相信喬佳月的夢是真的了,那邊崩了,自家屋后還會遠嗎?
關鍵是,屋后的地里還鑲著一塊不小的巖石,這要是被沖下來,照這地理位置,絕對一路滾到底,可不知有多少戶人家要遭殃!
這般想著,陸愛軍忙下去找陸爺爺商討對策。
陸家其他人本來還在笑陸愛軍傻呢,等聽到他帶回來的消息,瞬時都慌了,聚在大廳里,等著陸爺爺發話。
這邊還沒想好呢,剛才被泥石流撞了一下的人家就來拍門了。
那堵墻到底沒撐住,沒多久就塌了,好在沒什么人員損傷。
這戶人家是來訴苦的,看能不能從陸家手里得點實質性的安撫。
陸家這邊有更緊要的事要商討,三言兩語就把那家人給打發了。
而陸爺爺已經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先讓家中的婦女把主屋的東西往兩側的護厝的房間搬。
男人則去找這一帶下去的人家,喊上來開會,商討下如何解決那潛在的危險。
討論來討論去,唯一的辦法,那就把那塊石頭給挖出來挪到低低矮平整的地方去。
眾人拿了麻繩、鐵鍬、鋤頭、木棒等工具就往屋后去,冷冷的風雨用力地拍打在身上,那疼痛卻抵不過心里的擔憂。
泥土松軟,這塊石頭很快就被挖出來,大約有一米多長,高度接近兩米。
濕潤的泥土,走路都艱難,更別說挪動這塊巨石了。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他們硬生生地把這塊巨石給挪到了低洼處。
盡管已經把最大的危險拔除,但這一夜,陸家的男人都不怎么敢睡。
快凌晨的時候,他們的瞌睡蟲猛地被一陣聲音嚇跑,從天井的上方看,只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鋪天蓋地倒下來。
轟隆一聲,大廳連同邊上的四間正房全被泥石流埋下,只剩下半截墻還頑強地挺著。
泥土還往下沖刷,漫過天井,把前廳也填了大半,兩側的廂房門也被堵了。
陸愛軍聽到屋里喬四姑的喊聲,忙趟著泥水過去,叫她在屋里待好,別出門。
他伸手抹了一把臉,喬佳月這丫頭的夢真他媽靈了!
幸好他多留了個心眼,要不然……
長山大隊發生滑坡的情況可不少,并不是每家都有陸家這樣的好運氣,提前準備,出了屋子,沒有其他人員損傷。
大隊里有十幾棟屋子倒了,只能分散著擠到食堂或是其他社員家,也有一整棟屋子被埋的,聽到消息的人都去救援。
到了第三天下午,風停了,雨小了,大家都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再下一天雨,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家會完好無損。
高山大隊的地勢比長山大隊的平緩,并未發生什么嚴重的山體滑坡事件,但因為風向的關系,高山大隊的屋子損毀嚴重。
基本上,喬父第二天開始就跟個陀螺似的沒停過,這邊屋子被吹倒了,那邊屋頂飛了,只能把這一家一家的人給安排到食堂擠著。
喬六安家的祖屋是磚木結構,非常結實,又因為作為生產隊的食堂以及糧倉等,保存完好,倒是成了四隊的避難所。
反觀其他三個大隊,可就沒四隊這樣好運氣了,許多社員都聚集到了大隊部,大隊部擠不下,最后,大隊部不得不打開了祠堂的大門。
自從打倒封建主義后,祠堂的大門就緊鎖,這還是第一次打開。
這祠堂一開,老人們都爭著要去祠堂那,為此大隊部鬧哄哄的。
陳東方和喬宜兵等人忙得焦頭爛額,根本就壓不住這些受了災反而膽子更大的人。
喬父安頓好四隊后,就在大隊部幫忙,只干活不說話,這事還是別插手的好,萬一來個秋后算賬呢。
他知道許多老人私底下都在嘀咕,是因為他們這幾年沒祭拜祖先,祖先生氣了不保佑他們,才會發生這么多的天災。
喬父對此言論都裝作沒聽見,事實是什么?清楚的人心里都有本賬。
只要說的話不過分,他就不制止,因為生活已經很糟糕了,總得讓社員們有個念想,若是連這點盼頭都不給,那與行尸走肉有什么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