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煌州,注定不平靜。
在整頓煌州官場,正式確立三府之后,湛長風擇臨海的青崖郡為新zheng試驗點。
青崖郡在煌州諸郡中最為貧窮,人口也最少,下轄十三個小漁村,子民以捕魚為生,相對應的,民風也較淳樸。
雖然有點不近人情,但在上位者眼中,淳樸相當于易改變.易引導。在白紙上作畫,總比在黑紙上寫字來得容易。
湛長風在青崖郡建立了兵書院,收貧苦人家的小孩重頭培養,小孩的年齡最大不超過十一歲。
她要干凈的白紙,她要在他們的觀念沒有被世俗同化前,教給他們另一種思想。
同時,湛長風著方恒帶領諸位學士研究藏云澗的文化,并重新編纂教/材。
這套教/材由淺入深分為九等,一等是最基礎的識字和算術,學習進度三年,湛長風定下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在未來十年內,讓煌州的小孩人人都能接受一等教育。
此外,它一至六等都是適合所有人學的知識,但七等開始,方向細化,行zheng.軍/事.水利工程.農業養殖等等分類教授。
這套jiao/育體系還未形成已經震驚學術流派,其中所圖之宏大,不敢揣測。
到后來,已經不是只有文人學士在編撰這些教材了,漕運.老農.工匠,紛紛投身進來。
在這套jiao育體系的背后,還有著湛長風對未來官場的調整,她想讓專業的人擔任相應的官職,而不是會幾句詩詞歌賦就可以指點江山。
這也意味著將來的guan場職位會更加精簡,更加貼近實際。
然此時,煌州醞釀的改變還沒被神州注意到,外面仍在為那個萬萬人之上的位置爭得頭破血流。
但是玉禎晃了心神,不太安寧,君問酒放下酒壺,縱聲大笑。廊外細雨如牛毛,紛飛了歲月。
“堂主...”
他們站在此方歷史之外,當然看得清楚些,只是玉禎不敢承認,那太子長生竟會做出這種事。
“她,當真要改變現狀?!”玉禎仿佛看見命運的馬車拐了個彎,被驅策向另一個未來,她怎么敢!
君問酒撐著腦袋,似迷蒙似感嘆,“世上奇人諸多,真叫我遇到一個。”
玉禎看見的是湛長風違背常理的舉動,驚訝的是她推翻舊/制的魄力,或許還小小地認為她有毛病,干出這種希望渺茫吃力不討好的事。
君問酒卻是在感嘆她驅策世界走向的能力,敬服她對凡人的教化,疑惑那種她看不透的野望。
“其他倒是不擔心,但她若真要重立神州武道,司巡府該如何自處?”
玉禎將注意力轉到事件本身,毫不懷疑,如果神州武道崛起,小寒鎮必然曝光于天下,那么這些法修,連同藏云澗,自然也會出現在世人眼中。
司巡府無疑是修道界和凡間的交點,當道凡碰撞交匯,他們怎么辦?
司巡府的目的,難道不是確保兩者互不干涉互不妨礙嗎?
君問酒提醒他,“司巡府不涉世俗,這凡間要變,就讓它去變吧,你們以不變應萬變即可。”
玉禎到底不放心,同崔固,與另位副堂主劉昭一齊去青崖郡拜訪兵書院。
青崖郡的貧窮眾所周知,剛剛新建的兵書院一眼瞧去,也不過是幾間大瓦房,佇立在人跡鮮少的荒郊。很難想到這就是改變的開始。
湛長風也不問他們的來意,只道,“既然來了,孤就領各位四處看看。”
玉禎倒也坦蕩,“正合我意,有勞太子了。”
玉禎走著走著,發現這些房屋是按八卦排布的,路過離位時,一把尺子倏然飛出窗來,他當然躲得過,但還是被驚了下。
湛長風似乎習以為常,“里面那組人在討論溝渠排布對糧產量的影響,田地里頭的人行事直接,見諒。”
“理解理解。”玉禎三人在墻外聽了幾刻鐘,沒一會兒就被各種土話塞滿了耳朵,愣是沒聽清他們在爭吵什么。
那么多方言,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交流的。
走到下一間屋子,幾人從微開的窗戶望進去,只見數位披頭散發的人埋首在書堆里,還有一位撅著屁股趴在地上寫寫畫畫。崔固心中好奇,探頭望進去想看清楚些,驀然對上一張胡子邋遢眼底青黑的怒臉,啪嗒,窗戶被甩上了!
崔固摸摸差點被撞到的鼻子:“.....”
這都什么人啊!
湛長風在一旁道,“他們日以繼夜整理現存的算術章法,數月沒休息過了,難免有些暴躁,見諒。”
三人忙道,“呵呵,理解理解。”
接著往下一個屋子走,這回崔固打定主意離窗子遠點,但是還沒走到門口,就被眼尖的人瞧見了,一群人涌出來將三人拖進了屋里。
“聽說武道從心,法道遵天,這兩者具體有什么區別?”
“天理和人欲是否背道而馳?”
“人死后也能以鬼修的形式存在嗎,成為鬼需要什么條件?”
“請問你是怎么看待莊生他娘死了,他卻大笑這件事的?”
“男與女之性別,老與少之年齡,應該一視同仁還是分別對待?”
“你們會拉屎嗎,從哪里拉的,用手紙擦還是念個咒語就好了?”
喂,最后那個過分了啊!
玉禎狼狽地逃出來,正了正道冠,“他們...”
“他們是研究修道文明的,有點熱情,見諒。”湛長風笑了下,“貴府不會拒絕這些求知若渴的人吧?”
死道友不死貧道,玉禎默默把即將掙脫出來的崔固按了回去,“當然不會。”
劉昭副堂主就比較聰明了,他躲出來后直接將門鎖上了,徹底斷了崔固的出路。
“咳,”劉昭理著被扯亂的衣服,問道,“太子啊,怎不見練功習文之人?”
“這個時辰,他們應在練武場,隨孤來吧。”
練武場在八卦中央,場地十分廣闊,橫縱少說也有三里,其中區域紛呈,有打樁的,有射箭的,有跑馬的,但是叫人驚異的是,除了教習,都是些童子。
他們看過去,竟還見一溜低齡在站軍姿。男孩女孩皆有。
玉禎.劉昭思索不語,若在藏云澗看到這幅景象不奇怪,但在神州,就有幾分詭異了。
“他們要學什么?”玉禎試探著問。
湛長風道,“學做人。”
“學好了干什么?”
“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玉禎捻著胡須,“太子認為自己的決策一定是對的嗎;在結果未出來之前,造成的動蕩真的值得嗎;數千年都這樣過來了,非要改變嗎;你這樣做,與擺布別人的人生有何不同?!”
“不一定對,但會比過去的好;值得;非要改變。”湛長風直視著他,慢悠地回答最后一個問題,“我確實是在擺布別人的人生...”
湛長風指著練武場中的人們,“但是他們反抗不了。”
玉禎神色變得凝重,他琢磨不準她的心態。
而湛長風輕笑,“將來他們可以質疑孤,反抗孤,不過,你們沒那個資格判斷他們的人生是否在被擺布。”
玉禎沉默,繼而無話可說,“我無法明白你在想什么。”
湛長風不以為意,“正如你無法做到我在做的事。”
劉昭是個武者,沒那么多歪歪道道,“練武不也是件幸福的事嗎,總比爛在自家那一畝三分地里好。”
他只知道這些孩童大多是窮苦人家送過來的。待在家里,稍好點的就是為生計奔波,壞點便是被賣去為奴為婢,或者還沒到成年就夭折在饑荒下。
能在這兵書院里習文練武,吃飽喝暖,搏一條不一樣的出路,難道不好?
劉昭的出聲緩和了些氣氛,玉禎就坡下驢,“是我著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