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諺語有云: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婦不織或受之寒。
男耕女織,是當代小農最基本的生活方式。除非男人不頂用或者出外服兵役,女人便成了家中的主要勞動力,下田勞作等體力活必不可少。
山里人家輕松許多,因為遠離世俗,不受賦稅徭役之苦。
來自不同地方的紡織娘們心思巧妙,使出拿手絕活,粗布麻料,綾羅綢緞皆信手拈來。不過后者成本高,遷居至此不過短短十年,頂多人身一套,不敢多做。
山谷里的每一個姑娘都懂得紡紗織布,繡縫嫁衣裳。嫁人以后,除了日常所需,她們還要在兒女成年之前裁出一套新凈名貴的衣裳在成年禮上穿,寄托著父母的一片期望與祝愿。
整座山谷里,除了如婷玉、蘇杏,其余人等盡皆有之。
自從她倆在這兒住下,當地人給她們做了好幾套素凈衣裳,一年四季都有。只是無人敢代替其父母送贈那一套意義深重的成年服飾,她倆也不要求。
如婷玉原有一套,因禍事被燒毀家中,從此只字不提。
蘇杏一直到后來才知道這種習俗,她是現代人,聽著新鮮,不在乎有沒有。
她一直跟在如婷玉身邊,人前啞口無言,人后談笑風生。兩人一起混的時候,人們常常見到如此一番景象。
一人面容冷淡,專心治病。
一個在旁邊端坐案前,認真傾聽病患的暢所欲言,一支紅木狼毫筆時不時蘸一下墨,書寫利索。
給自己人治病,婷玉只收日常用品當酬勞。若是夠用了,便讓大家給蘇杏講一下各自故鄉的風俗習慣,或者人生路上的各種見聞來代替。
在外邊也是這樣,要么給錢,要么詳述各地風情。
蘇杏隨身攜帶一本A4的白紙筆記本,不敢顯露出來,用一個麻質的挎包包著邊緣,然后在上邊奮筆疾書。一開始不大適應,習慣了就好。
當代有紙,質量與現代天差地別。
她不敢將古代的紙帶回現代揚名立萬,也不敢在古人面前顯擺現代的紙張。尊重歷史,但不影響歷史。知道太多的她盡量當好一名合格的旁觀者,見證歷史,見證未來,一一記錄下來供后人翻閱考證。
如果未來還有后人的話……
一天午后,蘇杏正在筆記歸類,婷玉忽然說:“我收了三個徒弟。”
蘇杏怔了下,“哦?資質如何?”
“尚可。”都是接觸過藥材或者家中世代行醫的孩童,一點就通。
“那以后我怎么找你?”
聞音知意,兩人相處久了,有些話不言而喻。如婷玉抬頭望了一下天,眉宇輕舒,好半晌不曾說話。
蘇杏也不在意,繼續手頭上的工作。
“我的玉佩,你用那什么……呃,拍一下,試試能否穿越。”
穿越?某人一拍額頭,眼神亮了。
“誒,對呀!我怎么沒想到呢?”拍什么玉佩,拍她本人就夠了。但見對方已經把玉佩拿出來……得,拍就拍吧,畢竟背景經常變化,難保不出岔子。
玉佩是婷玉最珍愛的寶貝,一直隨身帶著,無論走到哪里她都找得到人。哈哈,身在歷史中有些得意忘形了,渾然忘卻挖掘自己的技能,幸虧有人在旁邊提醒。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生死離別。
蘇杏心里清楚,如婷玉收徒是為了找接班人,意味著她隨時會離開山谷。巫醫族消失世間百余年,依舊被人一眼認出,這是如母的疏忽。
血淋淋的教訓讓婷玉意識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讓她放棄醫術是不可能的,放棄了,等于辜負母親一番苦心栽培,辜負祖上的血脈,辜負她與生俱來的天賦。
那她做人還有什么意義?嫁人生子這個念頭,早在父母慘死的那一刻消失殆盡。
所以,她不打算長居山谷,也拒絕去未來生活。
從蘇杏口中得知,未來的世界根本沒有巫醫族,意思是她滅族了。技能逆天,不為世人所容,何不灑脫一些,像孤魂似地游離世間,看盡人生冷暖苦痛……
冬至,寒風呼嘯,大雪紛飛,街道,屋宇,鋪上了厚厚的雪層。在現代人眼里,古樸雅致的屋宇,一片片飄飛的雪花,如詩如畫,充斥著濃厚的傳統文化氣息。
天氣太冷了,盡管宵禁令已經撤消,傍晚時分,整個街道依然是空蕩蕩的。
雪夜里,兩個身披厚重斗篷的人緩緩走來,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響,長及地的篷衣在身后拖出痕跡來。四只大狼狗跟前跟后,仿佛一點都不冷,興奮極了。
蘇杏縮在灰藍色的寬厚斗篷里,一張小臉凍得紅彤彤的,目光貪婪地打量眼前這片鮮活的古跡。街道兩旁屋門緊閉,透出一絲溫暖的燭光給街道添了幾分暖意,個別酒肆教坊傳出一陣陣的樂曲與歡聲笑語。
兩人時走時停,一個東張西望,一個目視前方,各懷心思。
今天冬至,她們吃過晚飯卻不投宿,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覺已經走過很多地方。從路邊透出的燈光映照之下,可以看見一些大商鋪的門前,墻根之下,蜷縮著一個個饑寒交迫的乞丐。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世界上沒有哪個地方哪個年代能夠十全十美。
兩人腳下不停,繼續趕路。
像這種人,如婷玉一向視而不見。因為母親曾經說過,“求生意志強烈的人,知道在哪兒找人抱成團共度難關……”能力有限,她們只救想活下去的人們。
而那種地方,要么在丟荒的破屋里,要么在殘舊的破廟中。窩在墻根下的人,基本上是聽天由命了。
“蘇蘇,你回去吧,我想單獨走走……”站在一座破廟前,婷玉忽然說。
蘇杏往里邊看了一眼,里邊有火苗閃動的影子,兩個瘦弱的小孩子正膽怯地躲在一堵破墻邊偷偷往外看,像在擔心兩個不速之客來驅趕他們。
“好,那你自己小心。”蘇杏點點頭,“讓小福、小祿陪你,我過幾天來接它們。”
“嗯。”
蘇杏彎下腰,摸摸小福小祿的腦袋叮囑幾句,便帶著小壽小全轉身往另一邊走了。四下無人,約百步之外,亮光微閃,一人兩犬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她剛離開,廟前紋絲不動的女子瞬間淚盈滿眶,“父親,母親……”垂下眼眸,心里一陣悲愴。
站了有半個時辰,她身影方動,進入破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