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同濟堂被查抄已經過去七八天的時間了,除了封城的命令依然生效、尚未撤銷之外,嘉平關城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百姓們的日常生活似乎也沒受到影響。事情鬧得很大,可人們的注意力早就不在這上面了,全都忙著準備過年了,買年貨的買年貨,裁制新衣的裁制新衣,打掃房子的打掃房子,忙得不亦樂乎,仿佛同濟堂就從來沒有在嘉平關城出現過一樣。
但對于沈家軍、鎮國公府、武定侯府、乃至大夏的朝堂,這件事情還遠沒有結束。
除了阿不罕的兩個副將、同濟堂的老板、送藥材車隊的領頭之外,其他被抓的人,已經經過了兩到三次的審問,有的人膽子小、害怕被打,暗影們還沒這么著呢,就噼里啪啦的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出來了,還有一些人看著像硬骨頭,第一輪審問全程閉嘴,到了第二輪、第三輪,實在是扛不住了,出于本能的認慫,乖乖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但,這些畢竟都是小卒子,老大怎么吩咐的,他們就怎么去做,究竟為什么這么做,他們自己也是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清楚。
翻來覆去看了那些人的口供好幾次,沈茶嘆口氣,把手里的那一沓紙扔到一邊,在她看來,這些都是廢紙,里面一點有價值的信息都沒有,完全就是在浪費時間。
“你也別著急,想從這些人的嘴里聽到什么有用的東西,實在不容易,他們都是聽命當差的,能知道什么秘密啊!要我說呢,想要找到突破口,還要問問同濟堂的那位老板。說起來……從那位老板的長相來看,他應該是我們大夏的人,一點都不像金國人。”
借口參加審問、實際上是來看沈茶的薛瑞天,穿了厚厚的棉衣、棉袍,外面還披上了羊毛披風,就像頭小熊一樣坐在刑房最靠近炭盆的地方,就這樣他還覺得冷,要不是顧及自己的形象,真的很想再裹一床被子在身上。
“我查了他的戶籍,祖籍真定府,是我們大夏的人。”
沈茶看了一眼薛瑞天,把自己的手爐遞了過去,每年冬天她都要感嘆一番,從來沒有見過比女孩子還怕冷的男人,若有一個怕冷的排行榜,薛瑞天一定是位列第一的。嘆了口氣,沈茶朝著等在一邊的影五點頭,示意他把同濟堂的那位老板請過來,既然是同胞,就用不著劍拔弩張的,有什么話坐下來好好說,有什么不能解決的問題,大家幫忙給解決。
“既然是我們大夏人,事情就沒那么簡單了。”
沈昊林大馬金刀的坐在石凳上,冷著一張臉,端著他元帥的架子,乍一看,還挺唬人的。
“當然不簡單,這叛國通敵的罪名,那可是要株連九族的。誒,這么一說,我又有一個疑問了,這同濟堂在咱們嘉平關城是老鋪子,邱老板也在這里住了很多年,可還真沒聽說過他有什么家人。他的鄰居都說,這個人總是獨來獨往的。”
薛瑞天捧著沈茶的手爐,那叫一個美,整個人就好像是一朵綻放的鮮花似的,想收都收不住。
“侯爺,擦擦口水,再把將軍的手爐給弄臟了!”
站在一邊的紅葉一個勁的翻白眼,心里默默的盤算著,她是不是可以主動踹掉這個不省心的老板,她擔心繼續跟著這個家伙,她有可能也會變蠢的。
“小天說的這點對,記下來,一會兒問問他。”沈昊林接過梅竹遞過來的手爐,轉頭就塞給沈茶了,“還有,這邱老板有多大年紀了?”
“戶籍顯示,今年五十七歲,和師父是同年。”沈茶轉過身,看看薛瑞天,笑了笑,“小天哥,我師父要回來過年的事,你知道?”
“知道。”薛瑞天頓時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垂著腦袋,有氣無力的說道,“年禮已經備好,不知道是不是符合副帥大人的心意。不過,我和昊林的看法一致,副帥大人這次回來的真正目的,是來收拾我們倆的,我們倆也做好準備了。”
“太好了!”紅葉一拍手,很興奮的說道,“終于有人要修理你了!”她看向沈茶,“將軍,秦副帥缺不缺打下手的?讓我來,保準秦副帥非常滿意!”
“喂!喂!喂!”薛瑞天朝著紅葉的方向踹了一腳,很無奈的說道,“看到我被打,你就這么開心?你是我的護衛,關鍵時刻是要站在我這一邊的,怎么整天琢磨的,都是如何聯合別人揍我啊?”
“大概是你欠揍吧!”紅葉躲開薛瑞天的第二腳,往沈茶那邊蹭了蹭,捂著嘴朝著薛瑞天笑個不停。
薛瑞天覺得再這么下去,他會被紅葉氣吐血的,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還是平心靜氣,不跟這種人一般見識比較好。
同濟堂的邱老板被影五帶進刑房的時候,就感覺這里面的氣氛略壓抑,抬起頭就看到嘉平關城的大人物都坐在里面,她愣了一下,還沒等沈茶開口,噗通就跪倒在地,咣咣咣的給幾個人磕了三個響頭。
“誒呦,邱老板,您這是做什么?你比我們年長許多,又是我們的長輩,怎么能給我們行這么大的禮,我們可承受不了,這是要折我們的壽啊!”
幾個人都被這一下給弄懵了,還是薛瑞天率先反應過來,趕緊讓影五和紅葉把人給扶起來,順便給拽了個凳子,讓邱老板坐下。
“小民要謝謝各位大人,把小民解救出來了!”邱老板重重的嘆口氣,“小民知道各位大人要問什么,請大人們盡管問,小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邱老板是爽快人,既然這樣,我們就別繞彎子了。”沈茶很滿意邱老板的這個態度,看到影五和梅竹都做好記錄的準備,輕輕嗓子,問道,“第一個問題,邱老板是真定府人,為何會與金人有牽扯?莫非……你的戶籍有假?”
“回將軍的話,小民的的確確是真定府人,并沒有對戶籍做手腳。小民年輕的時候,曾經在金國最大的藥行做學徒。原本的打算是學徒期滿之后,回來開個藥行,但是偶然的機會,救了被阿不罕手下人欺負的東家唯一的女兒,她后來就成為了我的妻子。”
“也就是說,你繼承了你岳家的藥行?”薛瑞天摸摸下巴,好奇的看著邱老板,“那你不是應該在金國?怎么會回到大夏?”
“我們成親之后的第二年就回來了,先是回真定府住了十幾年,然后才來的嘉平關城。”邱老板深深吸了口氣,“我岳父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也步認為夏、金兩國打仗,百姓們就必須要敵對,所以,他對我沒有什么偏見,反而還把一身的本事都傳授給了我。他知道我心系故國,就主動提出讓我妻子跟我一起回來。而且,他知道我的愿望就是開一家自己的藥行,就把我介紹給一直為他供貨的商人們。”
“你們在真定府也開了藥行?”
“沒有。”邱老板搖搖頭,“真定府那個地方,醫館、藥行都很多,不像邊關這么缺乏。所以,即便我是本地人,想要在當地的藥行站住腳也很困難。而且,我家也有生意要顧,哦,我家是開點心鋪的,我在岳父那里學的本事倒也能派上用場。家里的聲音也忙,開藥行的事就暫時擱下了。等送走我的爹娘,把點心鋪關了,我們來到嘉平關城,才真正把藥行開起來。”
沈茶看向影五,看到對方朝自己點頭,表示邱老板所說在真定府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和他們的調查是相符的,沒有問題。
“那么,你夫人呢?”
“已經過世了。”邱老板的情緒一下子變得很低落,“在我們到嘉平關城開藥行的第二年。從金國回來之后,除了一年幾封書信往來,偶爾回去看一下之外,基本上對岳父家的情況不太了解。岳父是那種只報喜不報憂的人,每次書信里都要囑咐我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要擔心他。而且,我們去看他老人家,他展現給我們的都是很好的一面,所以,壓根就不知道他在金國遭遇了什么。”
“是跟阿不罕有關?”
“將軍英明,確實是跟阿不罕有關。”提到曾經的金國大元帥,邱老板一臉的憤恨,一看就是結怨頗深的那種。“阿不罕的手下曾經調戲過我妻子,因為被我打跑了,所以懷恨在心,一直都在找機會報復。阿不罕這個人,是個很要面子的人,不會因為調戲未遂這樣的事情就大動干戈,但他很記仇,一旦被他盯上,不管過多久,這個仇都是跑不了的。”
“沒錯,沒錯,沒錯,阿不罕就是這么一個王八蛋,我跟你們說。”薛瑞天連聲贊同,“我可是深有體會,前幾年在戰場上,我跟他交了一次手,不小心在他的胸前給他留下了一個窟窿。結果呢,這家伙一直都記著這回事,是去年吧,我倆再一次交了手。那孫子趁我不防備的時候,在同樣的位置上也給我留下了一個眼兒。扎完了,那王八蛋還腆著臉跟我說,薛副帥,咱倆兩清了。我氣得啊,這口血差點沒噴他臉上,當時我就琢磨來著,小爺記仇的本事可也不小,等小爺緩過來,看不弄死你的,這回就不是一個窟窿的事,小爺定砍了你吃飯的家伙!可誰想到,阿不罕自己作死,被完顏萍給挑了,小爺這個仇也就報不成了。現在想想,還挺遺憾的。”薛瑞天看了看邱老板,眨巴眨巴眼睛,“聽你剛才那么一說,我突然想起個事來。曾經有個傳言,說金國一家藥行供給金軍的藥材全部都是假的,完顏宗承因此暴怒,令大元帥阿不罕將涉案所有人等全部抄斬。邱老板……”薛瑞天站起身,走到邱老板的面前,微微彎下腰,“這家涉案藥行的老板,不會就是你的岳父吧?”
聽到薛瑞天這么問,沈昊林和沈茶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邱老板的臉上。
“是,是小民的岳父。阿不罕手眼通天,說一不二,他用卑劣的手段陷害了我的岳父,將藥行徹底查抄,藥行八十七口人,包括我岳父在內,全倒在阿不罕的屠刀之下,無一幸免。我們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事發半年之后,我妻子經不住這個打擊,一個月不到就去了。”邱老板惡狠狠的瞪著前方,雙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那個時候,我就決定了,無論多艱難,一定要找阿不罕報仇。”邱老板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獰笑,“上天還是會站在正義的一方,所以,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