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琢心底起了驚濤駭浪,神色卻仍是那般平靜淺笑,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孟觀問:“大人說的玉娘,可是您的夫人,玉掌柜?民女很仰慕她。”
和她此前要進寶豐做學徒的說法一致。
孟觀看不出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端倪,此人,要么是真的他多疑了,要么,就是城府極深!
他一直都覺得她奇怪,又說不出她奇怪在哪兒,細細想來,她的所有出現都讓他想起一個人,那就是言琢。
去同一個面館,有同樣的名字,都是玉石世家……還有寶豐鋪。
他直覺她和言琢有關系。
孟觀也不是好唬弄的人,見言琢如此說,也淡淡一笑,伸手端起一盞酒來抿一口,好整以暇道:“你好好說,說你進寶豐鋪到底想做什么,和玉娘是什么關系,說完了就可以走。”
言琢適時讓眼底掠過驚慌,詫異道:“大人什么意思?我進寶豐就是為學藝,玉娘是您的夫人,我若和她有什么關系,您盡可以問她!”
孟觀把她的反應盡收眼底,有片刻懷疑自己真的是多想,可不把這丫頭逼上一逼,只怕她不會說真話。
他斂了笑,瞇眼將殿內環視一圈,淡淡道:“今晚,王孫公子們陪的,都是即將出征的將領。主角是他們。”
言琢靜靜看著他。
“皇上有旨,將領出征前,宮里的宮女可以隨他們挑。”
言琢眼底閃過寒意,這就是大周軍力強盛的源頭?
孟觀睨著她,“不知道,這里頭有沒有人對你感興趣。”
言琢呼吸一點一點冰凍起來,憤怒從血里蔓延,孟觀,比她想象中更為狠辣。
她微微仰起頭,目光茫然,“大人為何要這樣對我?”
孟觀挑起一側嘴角,“我說了,只要你說實話,我馬上放你走。”
言琢決定賭這一鋪,孟觀絕對是在詐她。
她睜大眼來,眼里有閃閃的淚花,“我未曾說過假話,又如何再說實話?”
孟觀沉下眉,忽然一把拉過言琢拽到身前,大聲對殿內眾人道:“這是我府上的婢女,容貌身姿俱佳,今日,哪位將軍看上的,算我孟觀割愛相贈!”
他一言既出,廳上頓時爆出一片叫好歡呼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言琢身上打量來,有贊嘆的,有哈哈大笑的,有湊熱鬧插科打諢的,個個像打量貨物一樣打量著她。
言琢指甲快要摳到肉里,沒想到此人卑劣至此,緊咬住牙關不爆發,反正她死過一次了,不再怕什么,若孟觀真要把她送給這些人,她敢保證,袖里的柳葉刀就會穩穩當當扎在他心口上。
孟觀笑著用低得只有他和言琢能聽見的聲音問:“說吧,該說實話了。”
言琢咬緊牙,“大人就算要殺了我,我也不知大人究竟想聽什么實話?”
孟觀臉一沉,又問了一句,“誰要?只管站出來,賞了!”
一個滿臉大胡子的將爺搖搖晃晃要站起身子。
言琢心提到嗓子眼。
就在這時,大殿角落里忽傳來一句低沉的聲音,“我要。”
殿中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過去,就連嘻嘻哈哈的歌伎們都停下動作。
那角落站起來一個人。
寬肩高個,錦衣藍袍,頭束金冠,英武得滿廳兒郎都失了顏色。
他背著手往孟觀的方向走來,眸光鎖在言琢身上,面帶笑容,卻氣場森寒,整個人似一把未出鞘的刀,沉穩內斂,卻隱隱藏著殺意。
遠處有停止動作的舞姬竊竊私語,“這玉面郎君是誰?”
“湛溪公子呀!”
廳內的人在看清是他之后,也起了一陣碎語。
孟觀也十分驚愕,他是衛尉少卿,這些將士本就是他的下屬,是以今夜這宴,左相安排他主持。
這位湛溪公子自打入了這筵,就懶懶倚在角落里喝酒,也不狎玩歌伎,也不和人聊天。
他也不奇怪,南越來的是客人,和在場的不管是王孫公子還是大周將領都不熟,便隨他去。
更何況如今兩國交好,這位得按上賓之禮招待。
所以他還安排了兩個絕色伺候他,也被他微笑婉拒,他也不再勉強。
這筵都過半了,他都幾乎忘了還有這么個人在這里,誰知道他會突然半路殺出來呢?
他沒真心想把言琢送出去,言琢猜得沒錯,他只不過想嚇唬她,來詐詐她的底。
誰敢真的開口要他府上的人?
可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開口了,他也不好改口,一時怔住。
趙予初已經走到二人面前來,他目光從言琢臉上收回,看著孟觀,一拱手,微笑著道:“少卿大人當真豪爽,這樣的絕色也愿相贈,趙某,可就收下了!”
言琢從看見他的時候就震得腦子里“叮咚”響了一聲,像那根一直繃緊的弦瞬間松掉,又像是在茫茫冬夜里看見一盞燈,整個人從剛才的極度緊張與憤怒里松弛下來,恢復平靜地呼吸。
可他的目光看起來很陌生,直直的,有些發燙,看得她心有點不知該怎么放,還有那笑容,一直掛在唇邊不動,像是個面具。
孟觀笑了,也對趙予初一頷首道:“沒想到公子喜歡這一款,不過公子身份高貴,這樣一個區區婢女,怕是配不上公子您!被人知曉我大周拿個婢女送公子,未免惹人貽笑大方,來人,多選幾個……”
“不用。”趙予初手一抬,已經拽上言琢胳膊把她拉到身邊來,順勢又摟住她的腰,微笑著道:“我就喜歡這個。”
言琢被他當眾摟在臂彎里,右肩貼著他胸膛,硬實得像一堵墻,擱在她腰間的大手溫熱,是真用力地攬住她,似乎怕她跑了。
她不敢掙扎,臉頰發燙,心跳“咚咚咚”跟快馬加鞭似的,這小子還是那德性啊!
孟觀有些犯難,目光落到言琢臉上,微微笑著,“六娘你呢,可愿意跟這位公子走?”
他篤定言琢會不愿意,只要她說不愿,那他就能有借口不讓趙予初把人帶走。
言琢對上他目光,開了口,“愿意。”
聲音不大,輕輕的,卻足以讓人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