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琢恰到好處露出驚訝加無辜的表情,“是本名,阿爺取的。”
孟觀仍是不信,“為何會取這兩個字?”
言琢更無辜,“阿爺沒說過。”
孟觀干脆放下茶盞,站起身來,踱步到她跟前,“你是哪兒人?”
“銀州。”言琢答他,當時她說自己來自銀州,只不過圖銀州與海城離得近,順口一說。
沒想到這么快會遇到孟觀,還被他記住了自己。
只不過如今銀州在義軍勢力之下,孟觀就算想查她身份,也沒那么方便了。
她的目光淡定落在孟觀臉上,近了,能看清他臉上皮膚下的青色血管,還有眼角淡淡的細紋,還有因為緊張,咬緊牙關而微微凸起的兩腮。
這張臉,她曾經無比接近過,那遠山斜飛眉,桃花眸的微翹眼勾,她都用指尖撫過,但現在看在眼里,她只覺惡心。
孟觀圍著言琢踱了一圈步子,內心漸漸平復下來。
也許是撞名而已,這世間撞臉的人都有,更何況同一名字。
他又問道:“你到金陵來做什么?”
言琢答他:“我也想學玉娘子開鋪子做買賣,所以慕名到寶豐鋪來做學徒。”
這話辨不出真假,本來歷年慕玉娘之名而來的學徒就很多,且大多是女子。
果然孟觀不再問。
不過他心頭還是有陣陣疑團,面前這人,總讓他覺得有秘密。
他想了想又問:“昨日你上那苗二娘面館去做什么?”
言琢詫異:“吃面啊!”
孟觀緊盯著她眼睛,“那老板娘為何會給你一壇桂花酒?”
言琢眨了眨眼答:“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老板娘問我叫什么名字,又說和我有緣,還問我知不知道玉娘子,后來就給了我一壇酒。”
她眼睛大,又水汪汪的,臉頰微圓潤,看起來極無辜。
孟觀想了想,老板娘或是見她也叫言琢,頗為有緣,就送她了?
也許吧。
他再問不出什么來,又仍是覺得哪兒不對。
要她說真話嘛,也并不難……
孟觀肩膀放松下來,又恢復平日里翩翩君子的模樣,含笑看著她:“你知道我是誰嗎?”
言琢點點頭,“我知道您是東家。”
孟觀一笑,“倒是沒錯。七娘是嗎?晚上宮里有個出征宴,你挑六塊適合將軍用的祈福玉牌,兩塊上上品,四塊上品,送到宮里來,說是孟少卿讓你來的。”
說完下巴一抬,“先去忙吧。”
言琢莫名其妙出了門,讓她送玉牌去宮里做什么?
她到了廊下,孟觀叫了羅掌柜進去。
言琢故意把腳步放慢,聽得身后孟觀的聲音問:“怎么回事兒?海城寶豐鋪的人怎么會和義軍混在一起?”
她嘴角透出一絲笑意,就算孟觀想破腦袋,也想不通這一點。
言琢繼續和田先生盤貨,找了個機會問道:“東家讓我找六塊玉牌送到宮里去,咱們能隨便進宮嗎?”
田先生不以為然笑道:“咱們是什么店?自然可以!”
“您也進過宮?”言琢裝作好奇問。
田先生摩挲著玉件兒笑笑,“我這老頭子去干啥,東家都喜歡找干活利索又聰明的后生,這回定是看中你了吧?”
“看中”兩個字說得言琢哆嗦一下,不過看來孟觀老這么干。
呵呵,用她寶豐鋪的東西去做人情,倒真是聰明得緊!
孟觀顯然把這事兒給羅掌柜也交代過,到酉時時分,言琢早把玉牌挑了出來,羅掌柜親自給她派了個馬車和車夫,囑咐著讓她把東西送了出去。
馬車到北宮門外被攔下,言琢說寶豐鋪送玉牌的,侍衛二話沒說就放行了。
進門不遠就有個小公公等著,招呼言琢跟他往里走。
馬車拐往西,又穿過好幾重門,不知拐到了那片宮殿前,外頭一片菊園,各色菊花千姿百態,開得正艷。
馬車停在階前,言琢下了車。
那小公公過來笑著道:“小娘子請跟咱家來,少卿大人在殿內候著呢。”
言琢捧著錦盒往里走去,又在里頭彎彎繞繞穿過幾重殿,才來到一所華麗寶蓋殿前。
里頭傳來絲竹樂響,還有陣陣笑聲,看起來又是晚宴。
小公公到門前,臂一展,“小娘子請。”
言琢有些詫異,“我就這么進去嗎?”
小公公點頭,“少卿大人吩咐過,讓您來了直接進去。”
言琢走進大門,廳前垂著軟珠簾,兩名宮女拉開珠簾,一條紅氈毯鋪地直往里去。
言琢還是頭一回進金陵皇宮,一面用余光四下打量,一面頗為奇怪,這皇宮里頭看起來伺候的宮女也不多,也不是崗哨林立,倒像是個幽靜園林似的。
絲竹的聲音漸漸近了,前頭還有一道拱門,同樣垂著珠簾。
言琢走到跟前,仍是兩名宮女拉開簾子,示意她往里。
簾后是個大廳,中間寬敞通道上,正有舞姬扭著柔軟腰肢款款擺動,兩旁案幾后坐滿了人,都是男子。
言琢有一剎那的震驚,臉微微發燙,只因那些郎君身旁或坐或站的都是女子,貼得極近,女子衣衫都單薄如紗,郎君們則毫無顧忌地上下其手,伴隨著一陣陣Yin笑和起哄聲。
言琢一眼掃到了坐在最中間的孟觀,忙垂下頭,無視身邊傳來的靡靡之音和女人嬌羞的嗔聲,往下走幾步臺階,仍是沿著紅色地氈走到盡頭,匆匆見過禮,把錦盒遞到孟觀身前。
孟觀接過錦盒,手指有意無意從她手背上拂過,言琢差點沒忍住抽出手一巴掌扇過去。
她縮回手,心中警惕起來,緊緊捏在袖中,垂著頭道:“上層的兩塊玉牌是上上品,下層的是上品,東西送到,七娘告辭。”
說完轉身要走。
“等等。”孟觀親切地喊住她。
言琢只得回轉身,“大人還有何吩咐?”
孟觀笑吟吟看著她問:“你和玉娘,是什么關系?”
言琢像被人迎頭敲了一悶棍,面不改色,心神卻瞬間激蕩。
孟觀是看出來什么?還是在詐她?
她保證孟觀不認識她,她應該也沒露出過蛛絲馬腳,那他為什么會忽然問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