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琢剛走到院內,就見天井旁站著一人。
甜果兒差點叫出聲。
言琢轉身捂住她嘴,低聲道:“噓!別做聲,這位大哥是方神醫的人,定是找我有事兒的。”
甜果兒也認出這人是方仲的隨從,又得了她吩咐,連連點頭。
言琢招手示意陳三河跟她進了屋,到門邊探頭看了看,親自關上門。
甜果兒泡來茶。
言琢親手給陳三河遞上,示意甜果兒到門口看著。
“不知陳大哥找我何事?”
陳三河的身份不便在任何人前暴露,包括甜果兒。
陳三河只定定看著她:“玉娘教過你釀酒?”
言琢一頓。
今晚方仲與陳三河嘗到那酒是意外。
她這酒,只是用來釣白士信的餌。
以陳三河對她的熟悉,還要硬說這酒是芝芝所釀就太無力了。
言琢淡淡一笑,干脆承認:“算是吧,百花漾的方子,玉娘與我說過。”
阿娘喜釀酒,尤喜清甜的花果酒,小時她飲得最多的當屬阿娘釀的杏香蜜。
因為她家杏林廣,杏花多。
每年三月末,春風一起,阿娘就在杏花林中張了紗羅接落花。
“這杏花要晨起帶露飲風又不沾土的最好。”阿娘教過她,再教她如何汲泉鎮水、存糧發酵,再混入用蜜漬過的杏花埋入地底窖藏。
到了秋日起出,擺上一碟肉松鰻鲞,一碟炸黃雀,一碟糟鵝掌,阿爺和阿娘一人一杯杏花酒,她則是一半酒一半露兌成的杏香蜜,撿著鰻鲞里的干魚肉吃得一手油,再拿只黃雀腿兒“咯嘣咯嘣”咬,膩了喝口蜜,清甜去膩回香滿口,舌尖肚腹都是甜意。
所以后來即使她再忙再分身乏術,也會抽時間來釀酒。金陵城中千金難買的百花漾,不過是她釀酒玩耍隨意配出來的方。
一次無意把紅曲放入酒中,發現那酒香多了層濃郁氣息,她試過多次,終于找到最合適的配比,再輔上時令香花作料,戲稱為“百花漾”。
陳三河看她的目光更深幾分,“真是她給你的方子?”
言琢面上不動聲色,心頭卻有幾分虛怯,以前曾有不少人萬金求“百花漾”的釀方,她都拒絕了。
只因這算是娘留給她的唯一東西,所以她曾放言,這方子只傳言家后人。
如今一個遠在海城的何言琢會,也難怪陳三河會起疑。
言琢挑挑眉,看著陳三河,“陳大哥在懷疑什么?”
如果他懷疑她就是言琢,那她跟他坦白也無妨。
陳三河臉色沉下去,眸光暗藏幾分狠意,“玉娘是不是在這里?”
這小娘子有言琢的手信,有屬于言家的玉礦,如今還有言琢釀酒的秘方……
言琢失笑,她太了解這個義兄了,他果然以為真正的言琢為他們所把持!
她攤手,“陳大哥,你若是不信我,我讓玉娘親自給你封手信成么?我們若真想利用玉娘做些什么,第一件事應該就是去拿下寶豐鋪,何苦還要先替她守好玉山呢?”
陳三河眼中的狠厲褪去,轉而迷惑地打量著她,似要將她看個通透。
言琢繼續道:“以她的本事,又怎么會忽然被困在遠離京城的白家村?陳大哥請放心,過幾日讓玉娘親自與你解釋吧。”
陳三河沉了沉眸,忽然道:“你既然可以和她通信,那必定有送信人,這回讓我走一遭罷,不見到玉娘,我不放心。”
言琢無奈,只得道:“恐怕陳大哥就算上了金陵也見不到她,玉娘如今,腳不能行。”
陳三河臉露痛心之色,還未答話,聽外頭傳來動靜。
言琢轉過頭,看見白予。
“你怎么來了?”她很是詫異。
白予往她對面的陳三河瞟了一眼,并不多問,淡淡道:“白馨蘭和白芷蘭二人躲在后院。”
他跟著陳三河過來之后,照慣例上了屋頂呆著。
沒多久就看見白馨蘭和白芷蘭鬼鬼祟祟從后頭繞到言琢房窗后的芭蕉林外,然后二人又再匆匆離開。
白予摸了摸鼻子,解釋道:“她們好像是跟著我過來的,可能是想發現些什么。”
陳三河見言琢并未讓他回避,明白這人是她自己人,也不多說話,也不打招呼,只靜靜坐著。
言琢想了想,有些明白過來,想到平日里白馨蘭的敵意,下意識往窗外看了看,微微一笑,“那便讓她們發現吧。”
她吩咐甜果兒,“把燭臺放到桌案前頭,再往后一點,對,就這樣。”
燭光映在她與陳三河側面,窗紙上赫然出現兩個側影,正好是一男一女。
芭蕉樹后頭的白馨蘭和白芷蘭看了個正著,差點叫出聲來!
“好哇!”白馨蘭激動起來,也不知是高興還是憤怒,轉身就走,“我去叫翊哥哥來!”
白芷蘭緊追在她身后。
二人“嘩啦”撥開芭蕉葉的聲音并未刻意掩飾。
陳三河先起身,站到窗畔推開一條縫看一看,回頭對言琢道:“人走了。”
甜果兒有些緊張,“娘子,您這是?”
言琢微微一笑,側頭道:“你猜她們回去干什么?”
甜果兒就是緊張這個,“她們不會是要去跟二郎通風報信吧?”
言琢好整以暇站起身,一面將燭臺放回原位,一面道:“對白馨蘭來說,肯定會第一時間去告訴二郎,若是能將我浸豬籠她再開心不過。對白芷蘭來說,她想要的,可就不是僅僅對付我了。”
甜果兒聽得云里霧里,不過娘子看事情一向比她深比她準,她似懂非懂點點頭,“那咱們就這樣等著嗎?”
言琢微微一笑,回頭吩咐甜果兒道:“我出去一趟,這兒就交給你了。”
白馨蘭和周氏想玩兒,自然有人陪她們玩兒,她還懶得被扯進去。
然后對后頭的陳三河道:“明日再與陳大哥細說可好?”
陳三河點點頭,掃了一眼白予,答她:“好像我給你惹麻煩了,我從后頭離開,不會有人看見。”
說完從后窗離去。
言琢這才對白予道:“你來得正好,路大哥那邊有了信兒,我正想找人一塊兒過去看看。二郎那邊估計走不開,你陪我去走一趟罷。”
白予心里團了大半日的烏云忽然就散了,只覺風輕露爽,夜色正好。
他淡淡“嗯”了一聲,“既是去存義堂,阿鄺也不必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