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里李明樓案頭被信件淹沒。
揚州城原有的官員自然不用,跟隨投降的叛軍一起被關在城外軍營里待處置。
劉范姜亮宋知府帶著光州府的部分官員們都趕來,讓淮南道重新運轉。
收復了揚州之后,原本尚未攻下的府城立刻都投降了,不肯來拜見光州府楚國夫人的城池也都沒有了猶豫,淮南道十四州五十七縣兵馬配備,另有沂州,宣武道,江南道,相州,京城等等地方的軍情公文,如雪花般日日不斷。
雖然事情最后都交給宋知府等人處置,但在交給他們之前,李明樓都要先看一遍的,府衙后馬江華麗的書房里燈火徹夜不熄。
當元吉拿著山南道的信過來時,李明樓剛要去歇息,聽到是山南道的信她立刻又回來了。
“小姐不用急。”元吉道,“公子那邊一切都好。”
不管好還是不好,李明樓都想第一時間看到弟弟的信,看到李明樓重新坐回書案前,有個小女童捧來燙過的手巾,另有一個男童捧來熱茶。
李明樓身邊還是只有孩童侍兒,送走十三人去武鴉兒那里后,也沒有再增添人手,馬江這里的下人李明樓自然不用,金桔照顧武夫人,李明樓身邊就只有六個孩童。
隨著李明樓日漸繁忙,孩童們守門,傳話,端茶倒水也跟著忙的腳不沾地日夜不停。
李明樓讓他們不用晚上伺候好好休息,孩童們不想違背她,便六個人分班輪換。
“這樣就不影響休息了。”他們開心的說。
李明樓從不將自己的意識強加其他人,她不介意他們去歇息,如果他們不愿意,她也不介意他們非要在身邊伺候。
李明樓用熱巾敷了臉,接過熱茶,對兩個孩童道:“我要和元吉商議事情,你們去歇息吧。”
兩個孩童乖巧的應聲是退了出去。
李明樓先看了李明玉的信,李明玉絮絮叨叨寫了好幾張,每天做了什么,見了什么人,說了什么事,吃到什么好吃的,李老夫人等人怎么樣,桂娘子說了什么,豆娘給他偷偷藏了什么,像個孩子一樣開心,李明樓看的嘴角掛著笑。
“我什么都不用做,一點都不辛苦,姐姐不用擔心我。”
他哪里是什么都不用做,李明樓輕嘆,看著這滿滿的信紙,他與山南道官員周旋,與韓旭周旋,要安排傳達命令給身邊的將官,要與劍南道道衙書信來往,要安撫李三老爺,要在李老夫人跟前表達孝心,真正的孩子哪用做這些事。
不過這才是他應該做的,父親不在了,他和她都不再是孩子,甚至沒有時間去學習,就要當一個大人。
上一世項云給了李明玉充足的學習時間,讓他練武讓他在軍中學習征戰,讓他讀書,讓他學習怎么處理事務,而其他的事都由項云做了,當李明玉學成的時候,實踐的機會也沒有了。
“公子很聰明,做的很好。”元吉說道,他看的是李明玉身邊將官送來的信,他們信里描述了李明玉做事的井井有條。
李明樓搖頭:“有時候不是聰明不聰明。”
這還是個嚴格的姐姐,元吉笑:“那是什么?”
李明樓道:“是環境逼迫沒辦法吧。”
元吉哈哈笑:“同樣的環境聰明人和蠢人做的事可不一樣。”
李明樓也笑了,其實她是在想明玉其實一直都是明玉,只不過這一世和那一世面對的情況不同做的事不同,但能說上一世他們姐弟不聰明嗎?是沒有機會聰明。
說起家人氣氛總是歡悅的,元吉看著手里的信又笑了:“不過韓大人是聰明人還是蠢人,大家有些說不清。”
李明樓笑意更濃:“韓大人現在是不是很生氣?”
為了不引起猜疑,派往江陵府的援兵,李明樓給出的借口是為了韓旭,畢竟大家在宣武道有生死之交,沒想到事情變成了她與韓旭之間有男女私情。
當然,這種說法在當初借韓旭的從劍南道要物資就開始了,但屬于私下的玩笑猜測,談起的人也不多。
此次事情傳的飛快而且就好像每個人都親眼看到他們之間私情一般,她都不知道怎么鑿鑿成這樣的。
“這要歸功與韓旭自己。”元吉說道,將桂花的信遞給李明樓。
李明樓看桂花的信,桂花信上說自己也很困惑,因為她不知道韓旭是個聰明人還是個蠢人。
說他蠢吧,他在山南道游刃有余,恩威并施,所有人都被他掌握在手中,盡管劍南道是假裝的,但除了首領們,普通官和兵都對韓旭有好感。
“他機智勇敢,看待人事時局極其通透,博古通今清正嚴明又不迂腐,他寬厚又威嚴,能撫慰民眾能振奮兵馬還能威懾官將,令人敬畏。”
但說他聰明吧,他又有奇怪的做派。
“他極其相信自己機智勇敢聰慧令人愛戴敬畏,在別的事上倒也還能克制清醒,在對待女人上格外的......蠢。”
桂花在紙上涂改了幾次,最后斟酌選擇了這個詞。
“他好像相信每一個女人都愛他,女人多看他一眼就是為了誘惑他,別說女人了,一頭母豬走過他身邊,他也會認為母豬要非禮他。”
李明樓和元吉同時大笑。
“我不知道桂娘子原來這么會說笑話。”李明樓笑的前仰后合。
元吉笑著搖頭:“我也不知道。”
他們這些人是因為大都督才凝聚在一起,大都督在的時候,都是大都督的臂膀,隨著指點做事,大家之間來往并不多,說兄弟是兄弟,說熟悉其實也陌生。
而現在大家都凝聚在大小姐和公子身邊做事,大小姐和公子需要指點需要保護,他們必須合作聯系商量,私下也有爭執有埋怨,這兩年反而比以前十幾年還要感覺熟悉了。
每個人也都呈現出跟表象不一樣內在,變得更加鮮活。
元吉忍著笑:“所以當聽到小姐說是為了韓大人才出兵,別人還沒多想的時候,韓大人自己就想到這里了。”
他憤怒羞慚,又悲又喜,又遮又掩,時而肅穆時而嘆息,時而義正言辭時而又躲躲閃閃,于是大家都開始想了,越想越多......
“韓旭因為貌美,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受到糾纏,到了京城為官之后只增不減,傳出了很多情事逸聞。”元吉將韓旭的過往講來。
有了這些前車之鑒,再看韓旭的反應,大家就證據鑿鑿了。
“他給你也寫了一封信。”元吉又拿出一封信,“如同上次一樣,桂娘子不許任何人看。”
李明樓接過來看的再次哈哈笑,信中的韓旭比上一次送禮物時更加清楚的表明了憤怒羞惱。
元吉看的搖頭:“小姐,要給他解釋一下嗎?”
韓旭是真的相信大小姐對他覬覦,這也是桂花的問題,這件事要阻止嗎?流言傳的太離譜了。
李明樓嘴角含著笑,慢慢的搖頭:“正如先前我猜測的那樣,他是真相信我對他有非分之想,但是,他也愿意利用我對他的非分之想。”
她將韓旭的信輕輕的晃了晃。
不管是在信里還是在面對眾人,他的憤怒羞惱是真的,但故意暴露羞惱憤怒也是真的。
韓旭是個文官,但也是個兇狠的人,為了達到目的可以無所不用。
“他利用小姐對他的非分之想。”元吉笑意收起,“如果只是在大小姐與他之間倒也罷了,但他現在要天下人皆知,就過分了。”
李明樓道:“沒關系,早晚要天下皆知,他在劍南道,我無可避免要跟他打交道,與其讓世人胡亂猜測,我疲于掩飾,還不如就這樣。”
元吉皺眉:“但這個理由不太合適吧,大小姐的聲名.....”
“男女之情是最簡單又最有力的理由,至于聲名,這種聲名要不了我的命。”李明樓將韓旭的信扔在桌子上,一笑,“我應該給韓大人寫封回信,表明一下我的心意。”
元吉還能說什么,只能苦笑:“小姐要自己寫嗎?就像給武都督那樣?”
是哦,現在她有兩個男人要寫信了,一個是丈夫,一個算是情夫,丈夫和情夫應該有區分,項南的信只適合寫給丈夫,端莊如蓮花,情夫的信要感情濃烈一些.....
李明樓想到了:“讓姜亮來寫。”
姜亮劉范當時在光州府就是街頭寫信,為世間民眾寫信,寫世間百種情態嘛。
元吉看著李明樓眼睛亮亮摸著鼻尖興致勃勃的左想右想,女孩子的臉上滿是靈動,他的苦笑便變成了輕笑。
小姐喜歡就玩吧,小姐說得對,這聲名又能把她怎么樣?她又不是靠聲名活著的女子。
元吉俯身應聲是,原本要親自去叫姜亮,走出來看到門口換了兩個孩童侍立。
“他們去睡覺了。”兩人笑嘻嘻說道,指了指自己紅潤的臉,“我們睡好了。”
元吉伸手摸了摸他們的頭,讓他們去請姜亮來,一個孩童蹬蹬跑著去了,元吉則回到書房里,李明樓已經在繼續看信了。
“是武信他們寫的信。”她說道,“每個人都寫了話,恭祝我們收復淮南道,還送了禮物。”
信件都是單獨送來的,隨信的禮物則另有登錄收放,元吉道:“我讓人拿過來,不知道他們送了什么。”
那邊有什么可送的?而且,武鴉兒送了嗎?
好像沒有看到武鴉兒的信,自從那只木狗后也沒有禮物再送來.....用不著的時候就不哄人了吧。
元吉在桌案上翻看,李明樓發出一聲輕笑。
又有什么好笑的?元吉抬頭看,看到李明樓嘴角的笑意像水一樣在臉上蕩開。
“他挺會說話的。”她眼睛笑的水波粼粼,看著手中的信。
他?是誰?那些孩子們?說了什么好聽話?元吉不解,小姐從生下來就只聽到好聽的話,還有什么話能讓她覺得好聽?
“是武鴉兒。”李明樓道,指了指信上,“夸我呢。”
說到這里姜亮進來了,這句話聽到了,立刻啊呀一聲:“夫人和都督真是伉儷情深。”
李明樓看他一笑,將手里的信放下,招手道:“你來替我寫一封情書,不是給丈夫的。”
姜亮揪下一根胡須。
他要說點什么嗎?他應該說點什么吧?他為什么要進來就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