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縣的人馬在光州府并沒有停留多久便回來了,隨同的還有府衙的官吏,依舊是長史。
望眼欲穿的竇縣民眾陷入歡喜與悲傷之中。
歡喜的是再次確認了竇縣兵馬的勝利,悲傷的則是不可避免的傷亡。
長史親自在縣城的城隍廟前張貼了英靈榜,又陪同主簿官吏們親自上門傳達慰問安撫。
傷者都在府城治傷不便移動,由縣衙統一組織派兵馬護送親人去探望,亡者的收斂還在繼續,會由兵馬護送回來,和以前守衛亡故的勇士們安葬在一起。
一別成永別,悲傷在城中蔓延,與此同時外邊變成了什么樣也在城中傳開。
“到處都是死尸。”
“村子都燒了。”
“路上看不到人。”
“田地荒蕪。”
“我完全認不出來了,跟以前完全變了。”
“據說這還不是最慘的地方。”
“大家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雖然知道戰亂可怕,但真實的面對還是讓人驚恐,怪不得去州府里探望傷者,官府要用兵馬護送......
當張小千在街上被喊住時,他沒有往日那般毛毛躁躁也沒有激揚振奮,出去一趟人變得沉穩。
“我們會好好的守護竇縣。”他神情平靜一字一頓說道,握著手里的刀,“我們一定不會讓竇縣,讓大家變成外邊那樣。”
這許諾比詳細的描述更讓人心悸,心悸悲傷也讓人凝重,民眾們停下了驚恐慌亂。
“我們也會好好守護竇縣。”有老者喊道,“我們也不會讓我們變成那樣。”
這話引起了一片應和,悲傷驚恐變成了凝聚人心的一條繩,這時候聽到武少夫人暫時不回來也沒有騷動。
“少夫人要協助光州府,待再有賊兵來犯,能護住更多的民眾,讓我們光州府境內都不可侵擾。”張小千道,“讓光州境內處處都是我們竇縣。”
“現在都知道我們竇縣能護的平安,很多民眾會逃來求助,少夫人讓我們救助。”另一個差役補充道,“人會越來越多,與我們一起維護好竇縣。”
民眾們齊聲應是。
“該做工的做工去。”
“城門城墻需要修補嗎?”
“有什么事我們可以做?”
“多撘些房屋住處吧,難民好有容身之地。”
悲傷不安散去,開始籌劃商議該做什么,看到這一幕的主簿點點頭,長史也松口氣。
“大人們,進去歇息一下吧。”官吏們說道。
主簿堅持走遍了每一個民壯亡者和傷者家,說了一遍又一遍的話,陪著流淚,嗓子已經干澀說不出話了。
長史竟然也堅持這么做,令竇縣的官吏們很驚訝。
回到廳內坐在軟軟的墊子上,主簿詢問:“武夫人什么時候去府里?武夫人也惦記少夫人。”
“州府還沒安穩,少夫人說讓夫人留在竇縣。”長史道,又補充一句,“有老兄你在,少夫人放心呢。”
這是恭維嗎?長史這個在府衙地位排在前四的正統官員,來恭維他這個縣衙小主簿了?
不,確切的說,是縣令,主簿看著擺在桌上的文書。
長史肅重形容拿起文書:“衛榮,今有光州府以一縣之重,委以一縣之令。”
主簿都要忘了自己的名字了,一直以來下屬稱呼他為大人,上官稱呼他衛主簿,是大人也是下屬,碌碌無為可有可無,沒想到年過半百只等死的時候成為了一縣之首。
衛主簿站起身雙手接過:“下官領命。”
廳內的其他人立刻上前道喜,一番說笑之后,長史便要告辭,主簿等人再三挽留,長史還是離開了。
“來了這么多次還是不肯住我們這個小縣。”衛榮衛縣令站在城門前相送,一面搖頭。
旁邊的官吏低聲道:“大人,長史把兒子送來咱們竇縣了。”
長史此趟隨著竇縣的兵馬來,讓妻子帶著幼子偷偷摸摸的離開光州府進了竇縣。
“在客棧里包了一間房。”另一個官吏笑道。
在竇縣進出怎么可能逃過官吏們的眼,只是長史不說,他們便也裝不知道罷了。
衛縣令有些驚訝:“州府現在沒事了,更何況少夫人也在那里。”
“他老父老娘還有兩個兒子都在州府呢。”官吏道。
衛縣令失笑,這個長史是為了保血脈狡兔三窟嗎?笑了又悵然憂傷,這突然的亂世真是讓人變得惶惶不安,以前誰會考慮這個。
衛縣令看著遠去的人馬,回頭看了看竇縣縣城,接到任命就更確定了武少夫人不回來。
衛縣令心里反而不慌了,他原本慌的不是武少夫人在不在,而是這個女子是否能平安。
她平安了,就好。
而且,她不回來,占據的天地越大,竇縣也越平安,不是說了嗎,要想保住竇縣就要保住更多更大的城池。
衛縣令的視線再次投向前方廣袤的天地,嘴角浮現微微的笑意,壞消息中總也會有好消息。
“好消息啊。”
“朝廷來打賊軍了嗎?”
“不是的....”
“就知道沒有好消息。”
“有的有的,光州府擊退了賊軍,是竇縣的兵馬。”
“我們快去托庇光州府,竇縣。”
從倒地的尸首堆里爬出來,從燃燒的城池中哭著逃出來,躲在村落荒野里的民眾們拖家帶口奔走在大路上,從四面八方向光州府涌去。
四面八方的消息也飛向了京城。
京城城門緊閉,兵馬層層,大路上擠滿了哭喊的人想要進入京城,躲進高厚的城池。
京城內沒有了繁華的街市,酒樓商鋪停業,家家戶戶閉門,皇宮里也沒有了歌舞宴席,官員們來回奔走,朝殿里散落著一地文書。
“相爺,相爺,好消息。”有官員舉著文書沖進來,差點被絆倒,“光州府擊退了賊兵。”
崔征回過頭面色陰沉,并沒有緩和。
“還有,還有。”又有官員拿著文書急報,“不止光州府,好些地方都擊退了賊兵。”
除了最開始的措手不及,現在很多州府都反應過來了,最近送來的文書除了報告哪里的城池失守,也開始有擊退賊兵的消息了,比如光州府,比如河南道許州附近的一個小城,而且天下節度使也不都是安康山的隨眾,大批的觀察使防御使兵馬就近平叛,比如劍南道大都督李明玉在行路途中立刻讓兵馬就地戒備等等。
崔征面色稍緩,但這依舊不是讓什么好消息,此時此刻終于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安康山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