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鴉兒抬頭望城門樓上。
城門上裹著厚斗篷的女子在一群年齡不等官服威嚴的男人們被襯托的更加嬌小。
遮住頭臉的打扮和撐在頭頂的黑傘,在人群泱泱和青天白日下鬼氣森森。
但四周的官員們神態恭敬,城門前的民眾熱切,恍若見到了神仙下凡。
武鴉兒的妻子?
胳膊被人捅了捅,武鴉兒收回視線看身邊,身邊的男人們憋得臉色通紅。
當路人說出那神仙的來歷后,男人們驚駭失聲要喊要問,武鴉兒及時制止讓他們閉嘴。
路人已經跑過,沒有人再提及城門上的女子身份,似乎這是天下應該人人皆知的。
所有人對那女子發出歡呼:“少夫人,少夫人。”
喧囂在城門前如浪涌涌。
武鴉兒對男人們示意可以說話了。
“是不是?真的是嗎?”
“是你的媳婦嗎?”
“嬸子還活著?嬸子她們還活著!”
“鴉兒,鴉兒,鴉兒。”
男人們的詢問立刻將武鴉兒淹沒,急的問不出來話的則干脆只喊武鴉兒的名字。
武鴉兒神情和聲音都依舊平靜,一一回答:“不知道,我沒有見過雀兒,至于她們是不是還活著.....”
他薄唇抿了抿。
情感上他當然希望這樣,但理智告訴他,能征善戰的兵丁都死了,掠入山賊窩中的兩個女人怎么活下來?
“我們再打聽打聽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雖然他的心已經飛到城墻,抓住那女子的雙肩,問她是雀兒?問她娘怎么樣?問她娘在哪里。
武鴉兒收回視線帶著男人們將這片喧囂的浪潮背在身后。
李明樓低頭看城門下。
人群涌涌男女老少神情歡悅,遠處有人聞訊涌來的,也有人向后遠處退去,有來有去鮮活靈動。
主簿也在看城門下,被這么多人歡呼沒有欣喜,當然并不是因為民眾們歡迎的是這個小女子。
他抬手擦了擦額頭:“少夫人,人比前些時候又多了啊。”
這些人幾乎都不是竇縣的民眾,他們的歡呼鄉音雜亂,主簿為官這么多年,乞丐流民逃荒常見,但這么多還是第一次見。
他感覺整個大夏的流民都來到竇縣了。
大夏這般盛世大國,也就這么多流民吧。
李明樓搖搖頭:“不多啊。”
竇縣還是太小了。
她向前走了幾步,看到她走出來城門下的民眾更加開心,有老者小童忍不住手舞足蹈,將手里還沒喝完的肉粥舉起,喊聲拉長吟唱。
“肉粥啊,是肉粥啊。”
“冬天里,我們喝肉粥啊。”
只吃粥餓不死,但沒有肉腥就養不了力氣,軍營保證肉食供應,多余的一些骨頭便給了這邊。
一碗肉粥而已,李明樓不由笑了,這么簡單就能開心真好。
她轉頭對身旁撐傘的方二說話,錯后的一步的主簿看到了,心里一跳忙上前,但還是晚了一步,方二已經看向城門下,男人聲音力大傳開:“少夫人邀大家共飲酒。”
城門下瞬時掀起更大的歡呼,還有一些人高舉著手。
“少夫人,我有酒。”
“少夫人,我帶來了京城的好酒啊。”
“少夫人,我們有新的酒缸,更高更大。”
這是各處奔來的貨商們,守在竇縣處處有生意啊,尤其是武少夫人的大生意。
這些生意事李明樓是不管的,她只吩咐要什么,怎么做自有人去做,方二對跟隨的護衛吩咐一聲,護衛轉身就離開了。
主簿一把抓住李明樓的胳膊,顧不得男女之別,他的年紀足夠做這位少夫人的祖父了,孩子不懂事,長輩不能不說話:“少夫人,不能這樣。”
李明樓很尊重長輩,問:“為什么?”
主簿道:“買酒比買糧貴,不如多買糧。”
李明樓放心了:“糧也要買的,大人放心。”
簡直難以溝通啊,主簿抓著她不放:“少夫人,這樣做引來的人會更多。”
她就是為了這個,李明樓笑了笑沒有說話。
“少夫人。”主簿加重手上和聲音的力氣,“人太多,竇縣養不起。”
這個小女子太富貴難,不知道流民饑民的可怕,要知道有流民災民投奔時,官府很多時候都會驅趕。
史書以及大夏過往的事跡不說,眼前其他地方鬧匪亂,那些縣城就阻止鄉下的百姓前來投奔呢。
流民是一地紛亂之源。
李明樓反握住主簿的胳膊,小女子的語氣些許滄桑:“大人,不是縣養人,是人養城,養國啊。”
什么?主簿一愣。
李明樓看城門下陷入歡樂中的民眾:“而且,他們也不是都要我們養的,他們能自己養自己。”
現在竇縣有很多事要做,貨商云集看守搬運貨物,官府建房修路,竇縣城中本來的商鋪生意也都比以往繁茂,人手緊缺,都需要人來做。
李明樓這粥缸也招收了不少流民來熬粥燒火看缸維持秩序,不用給錢管飯就可以了。
吃飽了飯,有了房住,將來遇到賊兵攻打,這些流民會為了保住一碗飯一間房而舍命。
“他們付出的,與給他們的微不足道。”李明樓道。
似乎很有道理但又哪里怪怪的,主簿怔怔想,繁盛中總有一絲悲涼,手里一空那小女子轉過了身。
“去軍營看看吧。”李明樓說道。
方二應聲是撐傘帶著一眾護衛擁簇她離開。
主簿回過神丟開莫名的悲涼,我的姑奶奶,你可別去看了,到那邊被一歡呼一恭維,不知道要開什么大口呢。
這個不知柴米貴不食人間煙火的又有錢小女子啊。
有沒有人能管管她?
那個撐著傘只會重復武少夫人話的傻大個不指望,那個看似在外掌管一切實際上只會說少夫人吩咐的木頭男人也沒用,縣衙里天天聽小丫頭講故事的瘋傻夫人想都不用想。
她的丈夫呢?她的那個丈夫就不管嗎?有沒有人給振武軍的那個武鴉兒捎信?
“少夫人,少夫人。”主簿急急的追上去,官吏們在后呼啦啦跟隨,大概是已經習慣了這位少夫人的出手闊綽,大家已經麻木了,還有人低聲議論猜測少夫人會給軍營添置些什么。
唯有精于算計的小吏在后眼神空洞.
新設的酒缸要多少錢,要多少人力,人力又要吃多少糧食,官糧倉滿了又要空了,而空了又會填滿,這看似沒有變化的一空一滿一滿一空,又花費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