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樓是第一次主動掀起車簾,先前讓方二救人也不過是隔著窗說了句話。
方二和元吉放開了韁繩,要做什么?阻止這個瘋子給這少年治傷嗎?
“季良,不要發瘋了。”老者生氣喝道,“這是你兒子,不是給你玩的。”
季良看著懷里的少年,一雙綠豆眼閃閃發亮:“我不是玩。”
“爹。”少年不知道是否因為感受到危險醒了過來,聲音弱小無力,“我不是那些野雞兔子。”
季良看著懷里的兒子,眼睛亮亮的在他臉上身上游走:“可是你受傷了,不治多可惜。”
老者看不下去將一藥瓶舉起晃了晃:“善人給了藥了,讓你治,小碗跟那些雞鴨兔子一樣就死了!”
這句話提醒了他,將另一只手拎著的三只野雞扔在季良腳下。
“就是這東西差點害死了小碗,你還是不改嗎?”
小碗挨打的原因老者已經講過來,季良心疼的看著腳下的野雞:“這不是爛了,這只是腿打斷了又接上了,好了的。”
老者呸了聲:“不要瘋瘋癲癲了,快些帶小碗進去....咿善人。”
老者推搡季良進門,轉頭看到車馬還在,他還以為已經走了呢。
“善人。”他想了想試探,“山村窮舍的沒有好茶,進來喝口水吧。”
季良不高興了:“又不是來看病的,還要燒水。”
老者將季良推進去,對李明樓這邊連連施禮:“善人莫怪善人莫怪他是個瘋子。”
元吉道:“不用麻煩,就是想確認這孩子沒事。”
方二也同時走過來:“我來給這孩子敷藥。”
原來如此,老者恍然又慚愧,任誰看到這父親瘋瘋癲癲都不放心,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萬一這孩子死了,善事做的也不舒心。
“那真是太好了。”他千恩萬謝,引著方二進去了。
李明樓坐在車里聽著院子里傳來老者呵斥季良去燒水,有踢嗒踢嗒的腳步聲以及季良高高低低的抱怨。
“小姐,這個人……”元吉有個猜測,但不敢確信。
李明樓也不敢確信,但直覺又告訴她這個季良就是獵先生。
但獵先生為什么改換了名字?為什么是村民眼中的瘋子?好像的確不太正常,而且獵先生有兒子嗎?
獵先生救了項云在項家成名,有一段很多人都在談論他,閑閑無事的姜亮和劉范自然也談,尤其是項云將獵先生送給李明玉后。
他們談論的目的自然是讓李明樓知道獵先生多厲害,項云做這個決定多真誠多有情義,把李明玉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
“獵先生愛兵如子,在軍中不分官職大小一視同仁,他常說自己沒有兒子,大家在他眼里都是愛子。”
聽起來像占便宜,李明樓想到當初姜亮說這話時自己還笑了,姜亮自己也笑。
“這是赤子之心。”劉范覺得這個笑話太無聊,“正因為他除了治傷救人別無他念,技藝也才精進,不過,也可能受過什么刺激,比如他沒有兒子。”
劉范這也是開玩笑,姜亮哈哈大笑,李明樓倒是覺得這個很無聊。
沒有兒子。
現在仔細想的話,也許有兩個意思,一直沒有兒子,或者有兒子又失去了。
“季良!你非要發瘋是不是,離小碗遠點。”
頹敗的院墻展開的門內傳來老者拔高的聲音。
“他這樣治傷不行。”季良的聲音也理直氣壯。
“他不行?你行?因為你小碗差點死了,因為他小碗才救回一條命。”老者是真生氣了,聲音震得破門抖了抖。
李明樓也抖了抖伸手按住胸口,她有個猜測。
這個猜測讓她變得激動,不得不大口大口的喘氣,她現在幾乎不怎么喘氣,大概是因為她是一個死人。
方二走了出來,老者揪著季良也走出來,不知道是壓著來道謝,還是怕季良去動小碗的傷口。
“多謝善人啊。”
“已經治好了。”
聽到方二這樣說,季良撇了撇嘴但沒有反駁。
元吉看向車內:“小姐還要看看嗎?”
李明樓道聲不用,方二坐上馬車,元吉再次上馬,這一次真的轉頭離開了。
李明樓微微的掀開窗簾看向后邊,老者感激的跟著送了幾步深深施禮,季良則站在門邊未動,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什么,日光照在她露出一點點的指尖,刺痛。
李明樓收回手重新退回陰暗里:“方二,你親手給那孩子治傷沒有經過別人的手吧?”
別人自然是指那個對著自己孩子眼睛發亮,似乎要把人剖開翻個遍的半瘋子,方二點頭:“沒有,是我自己上藥裹布。”
小姐真是關心這個孩子。
“小姐放心,他的傷養些日子就好了。”方二道。
李明樓道聲好沒有再說話。
馬蹄聲遠去,老者和季良的腳步聲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爭執,嘀咕,訓斥,抱怨,直到老者離開,里外陷入了安靜,然后門咯吱被推開,季良小眼閃閃:“小碗。”
小碗躺在床上似乎睡熟。
“不要裝睡。”季良道,“你知道那個人給你治傷治成什么樣嗎?”
語氣引誘恐嚇以及幸災樂禍。
小碗沒有因為父親這樣的態度悲傷憤怒,早已經麻木了,不過治傷治成什么樣,他的手抬起落在臉上,摸到半邊裹布。
治傷治成了車里那位小姐的樣子嗎?
“小碗。”季良貼近了他的臉,滿面討好,“讓我來重新給你治治吧,一定能好的很快。”
然后又挺直了脊背,聲音滿是自信。
“小碗,別人不信爹,你難道還不信?那些雞啊兔子啊你都是親眼看到我把它們治好的,我能把野雞的肚子縫起來,也能把你傷了皮肉縫起來,連疤痕都不留。”
疤痕不留,小碗另半邊臉上的眼睜開:“好。”
…….
…….
李家的宅院就在眼前,今天比昨天回來的還早。
“小姐,明天還出門嗎?”元吉問道。
方二回頭看了他一眼,覺得有些奇怪,元吉為什么會這樣問?去不去應該是小姐吩咐的。
“不去了。”李明樓在車內道。
所以他的猜測是對的,小姐應該是確定了那個季良就是獵先生,元吉應聲是。
“還有一件事。”李明樓的聲音又傳來,車窗簾微微掀起。
元吉靠近等候吩咐。
“家里給祖母這半年的孝敬送來了嗎?”李明樓問。
李奉安每半年給李老夫人送養老的錢,上半年出事后不知道還有沒有按規矩來。
“遲了一些,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元吉答道。
李明樓點點頭,放下車簾:“那些錢不用給祖母了。”